难辨,行动莫测,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定要——    “我来领罪。”

鸦雀无声,甚至比方才更寂静。

就好像磨刀霍霍欲行一场大战,金鼓敲响杀声震天,却忽然得知敌军将领已自戕帐中。

好荒唐。

“他说什么?”

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却不敢相信这个魔头认罪得如此轻易,于是低声地问身旁之人:“他是说自己来领罪吗?”

墨燃垂落眼帘,跪下来,面对伯父伯母,还有脸色煞白的薛蒙。灯影朦胧,映着他英俊而清瘦的面庞。

他确实是要引颈就戮,但是华碧楠如此算计他,他也不会让那人就此舒坦如愿。在忏罪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要尽最后的一丝力量,去保护从此再也不能保护的人。

于是墨燃缓缓开口,嗓音沉炽。

“我确是满手血腥,因为一己私仇,杀过很多人。这些年虽想悔改,却依旧是罪无可赦。此事楚晚宁亦已知晓……今日我当诸君之面,除了陈表己罪,还另有一事要声明。”

他顿了顿,字句落下,如刀剜心:“我与楚晚宁已无师徒之谊。”

听到这句话,在场诸人多是愣大过惊:“怎么回事?”

要知道师徒公然断义是修真界的极大丑闻,发生这种事情,无论是师父还是徒弟,面子上都非常过不去。所以只要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哪怕关系不睦,表面功夫总会做足的。

惊愕过后,不少人都小声嘀咕起来:“之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这样,该不会是想使诈吧。”

“看着不像,会不会是他们后来在蛟山发生了些什么?”

“有可能……楚晚宁好像不怎么把徒弟放在眼里。师明净被华碧楠擒住的时候,他不是也没放手去救吗?搞得人家后来连眼睛都瞎了……换我是他徒弟,看着也心寒。”

人们的声音起起伏伏,犹如潮水。

在这些声音中,墨燃继续道:“他容不了我杀人放火是小,但一直以来,他待我冷漠,辱我尊严是大。此人满口天下苍生,却处处薄待门徒,何其虚伪!当初若不是他,我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田地。”

太痛了。

他止了声,唇齿都在微微颤抖,却还要一字一字地讲完。将自己万剐千刀。

“是他害我,是他误我。我与他不相为谋,耻曾拜他为师。如今,我与楚晚宁已彻底一刀两断,今后谁若再把我当他的弟子……”

他抬起眸,一双踏仙君的眼。

“那便是恶心我,望诸君勿复提!”

薛正雍悚然:“燃儿——!”

薛蒙更是面无人色:“哥,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啊!”

墨燃闭上眼睛,他不愿再去看薛蒙一家的任何一个人,那一声“哥”已如利爪刺入心肺。

墨燃接着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事要表。”

“认罪就认罪,哪里来的一件两件三件事,你——”

那人尚未抱怨完,就被如今的众仙之首姜曦拦住了,姜曦看着墨燃:“……请说。”

墨燃道:“我前孽深重,认罪服诛不错。但孤月夜一事,确非我所作所为。”

在场许多都是来讨血债的,心绪原本就十分激荡,此时听他否认孤月夜命案,不由怒极气极。纷纷出言:

“哈!笑话!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没错,不是你还能是谁?”

墨燃道:“我当时根本不在孤月夜,那时候我与楚晚宁都在龙血山。做这件事的是另有其人。而且那个人,如果我没有料错,应当就是……”

他犹豫了,没有立刻报出踏仙帝君的身份。

他倒不是害怕众人之怒,而是他认为在场无人会相信时空生死门已经裂开,有另外一个墨燃出现这种荒谬至极的事情。

“是谁啊?”

墨燃抿了抿嘴唇,决定暂时稍后再提踏仙君一事,于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道:“是谁我之后再说。总之,那人与华碧楠勾结,一个在孤月夜嫁祸栽赃,另一个则带走了楚晚宁。”

他这句话讲完,人群分出了两拨声音。

第一波声音微弱,但也清晰可辨,大多是死生之巅的弟子所喊的:“玉衡长老怎么了?!”

“长老被带去了哪里?!”

另一拨声音则是前来兴师问罪的那一伙人。

“墨燃,你以为我们会信你吗?”

“你葫芦里不知卖的是什么药!什么另有其人,我瞧你和华碧楠根本就是一伙儿的!在蛟山上,你俩串通好演了一场戏!!你们不惜害死那么多人,甚至枉顾同门师兄弟的情谊,害了师明净,你、你你就是个骗子!!”

听到师昧的名字,墨燃缓缓抬起头,望着座上的薛正雍,又看了一眼薛蒙:“师昧他……”

薛蒙关心则乱,抢前一步:“师昧他怎么了?他还好吗?!”

墨燃根本不能去与他对视。

看到一个人破碎的模样,只要一次就够了。

墨燃阖眸道:“师昧,就是华碧楠。”

死寂无声。

半晌,薛蒙蓦地跌坐回席位上,喃喃:“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

是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墨燃也会想说,怎么可能。师昧明明那么温柔,那么美好,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经历过许多风雨,对他而言,师昧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的平辈朋友。

但这朋友是假的,只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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