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赫赫然一截断手,紧贴在封琰的后颈上。
修长白净的右手,再没人比她更熟悉。封郁曾用这只手为她作画弹琴,为她折花煮茶,而最后,挡下了她的杀戾。
封琰伏卧在水底苟延残喘着,后颈肩背上一片赤红,尽是从封郁的断腕处淌出的鲜血。
胸间撕痛,她惊怔着,将那截断手牢牢握入掌心。
封郁一只完好的左手伸来的及时,恰恰拭去了她眼角几欲滚出的泪水。他侧卧在她的手边,染血的白袍半浸在水中,直像胭红的晚霞,紧紧包裹着遍体鳞伤的身子。
他抬眼冲她虚浮一笑:“你所想要的,杀戮不能给你,唯有我能给你。”
——绵延了数十万年,她终究只是一块石头,又何曾想要过什么?
封郁紧攥着她的泪水垂下手去,淡淡勾唇:“假若你没有心,便将我的拿去吧。”
云销雨霁,晴空下的瑶池红莲遍开。
她伸指在他的额心轻点了一点,他却似沉沉入睡,唯有那一点满足的笑意,长长久久残留在了唇角。
第一三二节 生当复归 我自绯心(4)
手中的墨玉长簪穿过重重青丝,一挑一绕,利落地绾起了及腰长发。
她嘴角一勾正要得意,冷不防,那横插在发间的玉簪脱落下来,盘好的发结随之散落。伺候在身后的阿银早有防备,随手一抄,凌空接住了玉簪,重新递回她的手边。
衔在嘴里的一柄月白小梳被她咬得咯吱作响。她凶神恶煞地瞪着镜子,头也不回接过了发簪。这已是她今日第二十三次挽发——转瞬便是发簪第二十三次坠地。
还不等阿银交还簪子,她猛地一拍妆台吐出嘴里的梳子,怒骂道:“我呸!什么玩意!”
北溟酷寒,故而拜入她门下的弟子皆是男儿。每逢师尊梳头绾发,九位弟子必要争相陪在内室,美名其曰是陪侍,实则只为看她手拙。
躲在后边偷笑的一众弟子见她回头,赶忙强压笑意,个个都是满脸肃穆。
马屁精栾烟出声最快,安慰道:“师尊绝代芳华,素面披发已是绝丽,何苦忧心妆容?”
他忙不迭呈上一沓厚厚的书信,又说:“师尊的芳名天下谁人不知?这月寄来北溟的求姻信也是雪片儿似的,还请师尊过目……”
今日是南海龙王大寿,她赶着午前赴宴,这会儿哪有功夫翻信?随手接过便丢在一边。层层雪白的书信摊落在妆台上,隐约夹着一张粉绯色的正方小纸,格外惹眼。栾烟理信时还没瞧见这纸片,不由惊疑了一句:“咦?这是什么……”
他正想拾起看看,她却抢先一步将纸片收入怀中,掂起扇子在栾烟手背上一抽,训斥道:“胆子又肥了,我的东西也敢看?”
栾烟悻悻抽回手,满室弟子哄的一声嬉笑起来,有人学她的语气来嘲讽栾烟,她听着也不愠恼,笑了笑将折扇收入袖中,一面起身嘱咐阿银:“今日该是桂花上肥的时候,莫要忘了。”
她左右交代了许多,临近晌午才起身赴宴。
北溟与南海位处两极,遥遥相对。她一路化龙驰骋飞奔,勉强赶上了开宴的时辰。
一脚跨入龙王的宴饮大殿,只见里边儿乌压压坐满了各路仙友,人人见她都是满面惊异。她顺着众人的视线低头一瞧,这才发觉自个儿的脚上还穿着双厚木短屐,十只脚趾白生生的裸露在外。
来赴宴的女元君无一不是精心打扮过的,唯有她一人不饰妆容披肩垂发,便连衣裙鞋子也是惯常的粗野打扮,哪有半点女子的矜持?
这本也是桩笑话。偏生在这邋遢的装容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剔透眼眸,衬着一张玉瓷似的脸孔,最是绝美。随她微微一笑,两点胭红丰唇如花绽放,不由叫人心驰神往。
龙王慌忙起身相迎,一面将她请入上席,一面招呼道:“今日莲上仙赏脸光顾,当真是本王最得意的寿礼了!”
“寿星老儿何须多礼,”她在酒案前稍一坐定,见满厅众人都巴望着自己,不由有些发窘,清清嗓子说道:“咳咳,是本尊来的晚了,该当自罚三杯……”
自斟三盏酒水闷头灌下,筵席上依旧是鸦雀无声,人人只瞧着她,叫她更是尴尬。自从千年前,她向天帝请职接掌了北溟水君之位,便隐居在北溟深海足不出户。原本,这一类生辰杂寿她总是派座下弟子代行。平日里,旁人断然见不得她的庐山真面,唯独这一回,老龙王亲自拜帖送上了北溟,才终于请动了她。
昔日的应龙公主,一朝容颜更改,连性子也变了。她的修为通天应地,却常年屈居于小小的北溟。偶尔与人来往,时而像是从前的龙莲兮,时而又像是另一个冷性的人。围绕着她的种种神秘,叫人总也猜不明白。故而每逢她露脸,必要引来人人争相围观揣测。
她被一众视线紧盯着,犹如芒刺在背。索性取出扇子半掩在脸前,沉声说道:“诸位不必在意我,纵情宴饮才是……正事。”
老龙王拊掌一笑,替她解围道:“莲上仙虽是倾世容颜,终归是个面薄的女子,你们休要再盯着她不放了。方才席上的击鼓传花刚开始,这便继续吧!”
他招呼一声,众仙也附和着笑笑,席上的气氛重又热络起来。群仙专注于游戏,便不再来看她。只见寿星龙王蒙眼敲鼓,一枝白色栀子花在座席间交相传递。鼓声停息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