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才真真是杞人忧天呢!谁家不是这么做的,千百年的道理都是一般,偏偏他又在这里‘胶柱鼓瑟’了。”
那清客笑道:“三爷这也是性子谨慎,却是他的一桩难得的好处呢!都说‘诸葛一生唯谨慎’,想来这谨慎也并不是坏事哪。再者,三爷说得未必没有道理。东翁人品方正,我们自是知道的,倘或任由外面的人信口胡柴,难免坏了名声。东翁切切不可作‘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之想,须知这世上还是愚人多啊。”
贾政听得大笑不止。贾环也低头暗笑,听你那张嘴,真是死的说成活的,黑的说成白的。然而心里也并不觉得讨厌。
那清客见贾政被自己引着笑了一阵,心下不由得意,笑问贾环道:“三爷还有什么话儿?”
贾环见贾政高兴,稍一停顿,越性一鼓作气说了下去:“然则我私心里还有个阴险想头。这贾雨村——”话没说完就被贾政一声断喝“什么贾雨村!贾雨村是你叫得的?”忙改口道:“是贾世兄,贾世兄做老了官的,若是捏着这个把柄要挟咱们家,又怎么样打发他呢。”
贾政听不下去,喝骂道:“小畜生满口里说得是什么!还不滚下去!”
贾环立即闭了嘴,倒退着出去了。
他退出去也没有急着走,而是立在院子里竖起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一院子的人都像没看见似的,装聋的装聋,作哑的作哑,显见的这位小爷不是头一回这么干了。
贾环耳听得贾政和清客们说话,可恨隔得太远听不清。正着急间,恰巧宝玉走来,见他直直立在院子里,奇道:“环儿,你又在这里做什么,不进不退的上神呢!”贾环心不在焉,随口也不知敷衍了些什么,只听宝玉笑道:“既是这么样儿,你就先回去罢,等改日老爷喜欢了再来。”他找不出话来驳他,悻悻的去了。
这里宝玉问左右:“难道我哪里不好得罪了他不成,何以这么闷闷的?”左右都说“二爷这一向最是随和不过的,就是哪里不大妨头,环哥儿也不必这样的。想来他是被老爷训斥了,因此才见人不理的”。宝玉遂信了,撂开手不提。
虽然挨了贾政两句骂,贾环也没把这件事撂到脑后去。他长了这么大,一般的在贾政那里也有两个眼线,虽位卑职小,顶不了什么大用,因是贾政院子里的,打听两句家里家外的话儿却是不难。贾环暗暗的吩咐他们留意薛家的案子,果然过不几日就有消息源源不断的报来。
却说那贾雨村一朝得意,不免志得意满,见了薛家这桩案子,正如打瞌睡遇上了软枕头,色中饿狼遇上了美娇娥,正愁没处施展手段,卖弄才干,听了被打死的那人的家人一通哭诉,当即坐堂上勃然大怒,就要速发签令叫人将凶犯逮捕归案,幸而叫一个门子使眼色截住了。
雨村心知有异,忙叫退堂,又屏避左右,独留下那门子一人。他笑道:“才将见你给我使眼色,可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对头?”那门子躬身笑道:“老爷自然比我们再妥帖也没有的。只是平常事上随老爷决断,这里却有一个情弊是老爷不知道的。”雨村疑惑道:“不知是何情弊,连你这积年的老人也这样畏惧?本官新履职不久,对本地情形难免知道得不够,还请你教我才是。”那门子连道不敢,又问道:“老爷可知,这薛家是何等人家?说起来,他家和老爷还有关碍呢!”
雨村一发迷惑起来,因问“我自非金陵人氏,如何又与他家有关碍?”那门子闻言拍手乐道:“老爷来这应天府任官,竟是连一张本省的‘护官符’亦未曾抄得不成?”雨村只得道:“‘护官符’是何物,本官亦不曾听得。”门子笑道:“不是甚好东西,只是而今的官儿,到任前先要抄一张名单,上列本省所有有权有势、大富大贵的人家,到任后要免于碰撞冒犯。想来他们在地方上树大根深,得罪了他们,不说前程要化灰,就是性命也不能保的,因此唤作‘护官符’。”雨村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这样一个‘护官符’,你既这样明白,想来这‘护官符’也是有的。”门子利落的从顺袋里摸出个纸条儿来,满脸堆笑的打开给雨村看:“还真叫老爷给说着了——”雨村看时,只见纸条儿上写着几句谚语,排写得明白: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后又注有自始祖官爵并房次,暂且不表。
这门子又说道:“这四家彼此联络有亲,同荣同损的,老爷起复多赖贾家王家之力,又怎么好害了薛家的公子?薛家这官司原是极好判的,其中并无多少攀扯,只因都碍着他家情面,故而相让,老爷若要判时,只管胡混过去就完了。”雨村低头半晌,方道:“本官一旧员,深受皇恩,才得起复,且又事关人命,怎可因私而废公?”门子冷笑道:“老爷快休说这样的话。只如今这世上,道理是行不通的。岂不闻‘大丈夫相时而动’,究竟如何施为,还望老爷三思为妥。”
雨村思虑再三,终是彷徨不定,再寻不出个稳妥主意,只得道:“若依你,又怎么样呢?”那门子见他听了,重又欢喜起来,便在雨村耳边诌出一篇瞎话来。
门子如何诌的暂且不表。却说次日雨村升堂,那薛家公子却是亲自来了,报说家奴殴伤人命,特解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