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锦州熟,天下足。
四月初一,距锦州城十里外的农田。
谢瑜一袭青色儒衫,站在田垄之上,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绿野,心情复杂。
还有一个月,夏粮就要开始收获了。每逢此时,农人忙碌,为即将收获的新粮腾出谷仓,去年的陈粮早就出手给粮铺。待夏粮丰收,除去粮税,剩下的足够支撑到秋收,家中口粮有余,一家人既能吃饱,也能换些菜肉,改善伙食吃好。
锦州地处平原,沃野千里,土地丰饶,熟制也是一年两熟,又常年雨水丰沛,可以说种什么长什么,只要老天爷给力,基本饿不死人。
可这万顷良田,再有半月,便要不复存在了。
谢瑜沿着田垄,走过农庄,行至江边。
自古长江天险,将华夏最大的平原分割为三州十六县,锦州处于下游。从上游来的江水奔流不息,似蛟龙出海,凌厉无比,数条白色蛟龙裹狭着滚滚江水,一头冲撞在拦河的堤坝上,声势震天,却最终化作四散的水花,复又落回江中。
五年如一日,自锦州堰修筑之日起,从未有一滴江水漫过大堤,似铜墙铁壁般,守卫着下游的农田。
若是此时,谢三郎对旁边劳作的农人说,这雄伟的堤坝会在半月后化为飞灰,估计会被当成神经病。
可事实确实如此。
在谢瑜上一世时,贯穿整个王朝的长江,于景帝十六年初夏某日,一举冲垮了锦州堰,洪水肆虐,淹没农田,造成了一场罕见的洪灾。
但现在,一切平静的就仿佛是暴风雨的前夕。
“表弟!”
一声呼唤,谢瑜回身,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苏氏兄弟,拱手微笑道:“大表哥、四表哥。”
苏长河在前,苏落日在后,见到谢瑜都是一脸笑容,眼中亲近之意甚浓,苏长河尚还顾及礼节,毕竟谢瑜已有举人功名,与他们这样的商贾子弟身份有别。苏落日却没那么多心思,直接伸出手掌,眼看着就要往谢瑜单薄的后背上招呼。
苏落日力气极大,根本不像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人生得浓眉阔目,虎背熊腰,性格也风风火火,第一次见面时,这种过分热情地打招呼方式,险些让谢三郎内伤到吐血,最后几乎扶墙而走。
谢瑜看着那只宽大的手掌朝自己飞来,立刻严阵以待,同时脑子转得飞快,思考应对策略。
躲伤感情,不躲伤身。
这可如何是好?
“四弟!”好在苏长河心思细腻,看出谢瑜的为难,当下沉声喝住兄弟,“注意分寸!你忘了上回了?”
闻言,苏落日赶紧讪讪收回手,站在原地挠着头,不好意思道:“嘿嘿,表弟,你不要介意,为兄是太过激动,忘了你身子骨弱——哦对了,不是为兄说你,别总吃那白糖糕,多食些麦饭才是正经,瞅你瘦的,看着都没你大表嫂壮实。”
能上去揍他吗?显然不能。
捏着自己细白的手腕,谢瑜只能泪流满面,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身为一个男人,任谁被鄙视身材也不能不悲愤。
“……谢四表兄关心,瑜谨记在心。”
“好说!咱们兄弟谁跟谁。”
“……”
“咳咳,表弟。”苏长河适时轻咳一声,因为他觉得自己再不说话,有人可能要遭殃了,“今日约我二人在此,可是有何要事?”
“正是。”谢瑜抹去眼泪,收拾好心情,不再纠结于自己的身材。既然有了未卜先知的外挂,不加以利用,那就太浪费了。待洪灾来临,坐等着朝廷救灾放粮,那和等死区别不大,不说运粮路途遥远,征粮都是个问题。
春夏交接,长江以北地区,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根本无粮可征。而上一年的陈粮,农人早已出手粮铺,商贾们赶着车马将这些陈粮,大部分贩卖至苦寒边塞和关外,一小部分用于走-私去和草原邻居们敦亲睦邻,顺便交换些毛皮、牛羊。
可今年,这生意却行不通了。
因为谢瑜要收粮,且都是陈粮。
“收粮?表弟可是要贩粮?”苏长河凝眉沉思,分析起来相当专业,“虽说时候有些晚,但还赶得上,东北不好贩,咱们可以去西北。”
“非也,”谢瑜摆摆手,“大表兄、四表兄,瑜收粮不假,却不是为了卖。”
“这是为何?”苏落日诧异,以他商贾的眼光看来,所谓买卖,买就是为了卖,不然砸在手里,活货便成了死货。
难不成自己吃?
那能吃多少?
苏落日偷瞄一眼谢三郎单薄的身板,砸吧下嘴,就这小体格吃一辈子也费不了多少粮食啊!
谢瑜尚不知道自己又被鄙视了一回,他还忙着在心中盘算。为达成所愿,光靠他一人是不成的,他需要盟友经济与行动上的支持。
于是,谢三郎对苏长河和苏落日弯腰深揖,态度十分诚恳。
“请二位表兄放心,汝以拳拳之心待我,瑜当不会亏待。”
苏氏兄弟对视一眼,具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苏长河忙上前扶起谢瑜。
“表弟莫要如此,汝尚有功名在身,我等虽是亲戚,但礼不可废,我兄弟二人当不起如此大礼,快快起来!”
待谢三郎挺直身板,就听苏长河真诚道:“出门时,父亲曾嘱咐我和四弟,皆以表弟马首是瞻,我等当不负卿所托!”
其实,苏长河这话只说了一半,苏大老爷原话是“此行路远,要多听多看,若当效力,则效犬马之劳,若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