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谢瑜预料的一样,话音未落,寿宁侯世子脸色陡然一变,原本白净的面孔,立刻变得铁青。
周围看热闹的儒生们也都露出了然之色,望向孟世子时,神情相当之古怪。
国子监中,贡生和荫生的本质区别在于,一个靠自己,一个靠爹。
作为古代封建王朝中的最高学府,国子监里面的读书人对学问异常重视,却绝非后世人想象中的书呆子,读书之余,他们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和主张,立志做到修身、治国、平天下,贯彻儒道思想。
公侯世家出身的不是没有,却不占大多数,况且,比起家世,国子监更看重个人能力,但凡能以贡生身份进来的,那绝对是学霸中的vip,精英中的战斗机。
相比之下,荫生就要低上不止一个档次。
属于名不正,言不顺,拼爹花银子走后门的那类。
本来,此类人等应该走低调路线,沉下心思用心做学,未必无所成。
可人越是无能,便越好脸面,寿宁侯世子孟思修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可以无能,但绝不允许别人看不起他!
所以,孟思修此时恨不得将谢瑜扒皮抽筋,喝其血、啖其肉、寝其皮才解心头之恨。他唤过随身小厮,正要让仆役充作打手去给谢瑜个教训时,却被旁边的一位锦衣公子扣住肩膀,再也移动不了分毫。
“润之兄为何拦我?!”孟思修扭头,惊疑不定的看着对方。
“世子难道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典簿尚在门口,你想现在就被赶出国子监吗?”
听到这番话,孟思修立刻老实了。
他虽横,但他爹寿宁侯更横,别看是个文官儿,揍起人来却下手极黑,朝堂上文武相争群殴时,武将也不轻易跟他对打。
那位被唤作润之的青年儒生,年刚过二十,已经及冠,身着白色锦缎直裰,头戴白玉冠,面相英俊斯文,双目清明,举止间从容贵气尽显。
他瞥了眼孟思修后,才看向谢瑜,语气淡淡道:“这位兄台,在下谢润之,吾虽不知你二人又何仇怨,但得饶人处且饶人。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我看此事就此罢了,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闻言,谢三郎几乎要气笑。
真想不到,竟然会在此处,此时,遇到他的大堂兄,大伯谢文睿之独子,宁国公之嫡长孙。
这世界真小。
不过眼下,这谢润之先自报家门,显然是想用宁国公府来弹压他,若换成是别人,今日恐怕就要被他镇住了。
毕竟自古贫不与富敌,贱不与贵争,民不与官斗,得罪寿宁侯府已经不可避免,再得罪宁国公府,对于一个好不容易从地方奋斗到中央的草根来说,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可谢瑜不会。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穿布衣的也不惧穿锦缎的。
谢瑜茕然一身,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自己努力和谋划,基本没沾过谢氏宗族和宁国府的一丝光。
从昔日分家庶子,到如今的国子监贡生,个中心酸,只有谢瑜自己和他的至亲家人知道。
而这些人,才是他奋斗至今的动力。
在力量不足时,许多事情他可以选择忍耐无视,但人都有自己的底线,龙有逆鳞,恰好家人便是谢瑜的软肋。
就算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年代里,也要讲究个前因后果,师出有名。天子脚下,皇城之内,苏落日平白无故被飞来的马车撞到吐血,可那车主人孟思修,却连下车瞧瞧的意思都没有,这让谢瑜如何不怒!
只是现下,这仇要容后再报了。
谢瑜望着他这位家谱上的大堂哥,唇角轻勾,眉目如画的脸上,不自觉的带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润之兄既然不知前因后果,那此事又与你何干?”谢瑜眨眨眼睛,“况且,瑜是真心仰慕寿宁侯府和孟世子,何来仇怨一说?兄台实在多虑了。”
“哦?那倒是我多事了……”谢润之看着一脸无辜的谢瑜,面上竟无半分愠色,反而眼眸中探究意味甚浓,“敢问兄台高姓?日后作为同窗,也好一起谈诗论道。”
谢瑜微微一笑,亦是不惧,朗声道:“在下姓谢,单名瑜。”
然后,他拱了拱手,“诸位,瑜还有事,先走一步,告辞!”
说完,丢下一脸精彩的谢润之等人,谢三郎拽着一直充当布景板的梅友谦转身就走,报道完还需要去拿监舍的名牌,领取书本衣物,最后还要去见见同舍的室友,末了再检查一下门窗。
虽说国子监是国家重点建设工程,可毕竟历经百年岁月洗礼,就是铜墙铁壁,如今也可能成为豆腐渣。
所以,谢瑜很忙,根本没时间和这群人打太极种蘑菇。
望着远处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孟思修面色渐渐阴沉,看向身旁谢润之时,眼神亦有芥蒂与警惕。
对于孟世子此举,谢润之很不以为然。
区区一个二等侯世子,他自问还不放在眼里。
他正忙着回想前几日从锦州收到的一封信,是他二叔的嫡长子谢珏寄来的。信中内容颇多,除去谄媚恭维外,唯有提到一个人时要他多加小心,对方甚至请谢润之在适当的时候,务必除掉此人。
而谢珏所提之人,正是谢瑜。
谢润之心中冷笑,他谢珏想要借刀杀人,也要有人愿意作刀才好!
如今看来,这谢三郎的确有趣,会成为他的劲敌之说也并非空穴来风,但除与不除,全在于谢润之自己,何须别人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