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出城,到了泊船的运河埠头。那里,早有三四条船从早起便在等候了。一色的一层舱楼船,七八丈长。照了规矩,在最先的那条船头上绑了显眼的挽幛和魏国公府黑底销金大牌,好叫对面来的别船看见了及早回避。周平安徐邦亨等打头,载了灵柩的宝船随之,初念在中,最后是条小厮随从等人住的船。一溜船在岸边法事的铙钹声中,朝北缓缓而去。
宿阳在镇江再往北过去些,靠近长江入口处,地方虽不大,却是四通八达水路的枢纽点,人烟阜盛。昼行船,夜停泊,一路北上,虽时常遇到巡查,只大多恭敬,看了路照后便放行,并未受刁难。如此四五天后,这日午后终于到达了宿阳水驿,驿丞闻讯前来相迎。周志便对徐邦亨道:“爷,走了四五日,船上给养有些短了,此地瞧着还算热闹,不如停下歇于此过一夜,我带人上岸去补些短缺之物,爷若有兴趣,不妨也上去散散心。后头几个停靠之处,恐怕都有些偏僻。”
徐邦亨在船上过了四五日,筋骨早发酸,见终于到了个热闹地方,公子哥儿的毛病一下都冒出了头。晓得周志熟悉金陵到山东祖籍之间的路,他都这么说了,心便动了。有意到岸上寻个风月之所过夜。便到了初念的船上,假意道:“弟妹,可否要上岸寻个地方落脚?哥哥怕你一直在船上,过不惯。”
初念本就懒得挪窝,更何况还是这个地方?便客客气气拒了,让他随意。徐邦亨中了下怀,回船吩咐周平安等人小心侍奉后,自己换了身华彩大毛衣服,带了个小厮上岸去了。
夜幕降临,四下非但没有静悄下来,反多了另种白日没有的热闹。河面不时有点了彩灯的大小船只经过,岸上更是车马不绝,远处又随风送来阵阵和着丝竹琵琶的划拳进酒声。只有这停了灵船的左右地方,大约旁人怕沾晦气,见也便远远避开,船头只有几盏白色灯笼随了寒风飘摇,显得愈发孤清了。
徐邦亨一直没回。初念在自己的舱室,整个人几乎都缩在了熏的暖暖的被中,只露出一把乌鸦鸦的蓬松长发。
她人虽瞧着在睡,实则一直都竖着耳朵在听外头的动静。怕人上来的时候,会被尺素云屏和余下几个一道同船服侍的年长些的媳妇们觉察,早早便都打发她们去睡了。估摸到了深夜,外头渐渐宁静下来的时候,忽然觉到船身微微一动,人便掀被飞快下了榻,撩起窗帘一角看了出去。
她的这条船上,灯笼特意灭了的。等她借了前头船上映来的模模糊糊灯光看出去时,只看到一条寻常的漆黑泥蓬小船已经无声无息地从自己船舷的一侧擦靠了过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泛着黝黑水色的河面之上。
接下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后,便好像再没什么动静了。初念不敢出去查看,心中却雪亮,徐若麟此刻必定已经在周志的掩护之下,携了平王世子登上了自己的这条船。
再片刻后,前头船上隐隐传来周平安的声音,仿似在问他儿子:“爷今儿晚上不回了吗?”
周志应:“是。说宿在天香楼。”
周平安仿佛叹了口气。随即又道:“你叫后头船上值夜的,都打起点精神。前头我守吧,到丑时末,你再来替我……”
那父子俩说话的声渐渐消去,初念回到了榻上慢慢躺下。一阵紧张,又仿佛兴奋,整个人禁不住,打了个微微的寒颤。
☆、第三十一回
次日早徐邦亨回,丝毫没有觉察任何异样,领了船继续往北而去。
徐若麟并未一路随船。之所以这样,一是船上有众多国公府的熟人,多有不便。二来,他走岸路,除了方便暗中相随,也另有别事。
这一晚船停东平镇。
此地出金陵已有七八天的水路了。早进入山东地界,所以官府查巡已经松泛了不少。但他不但没丝毫放松,心情反更沉甸。
这种忧虑,起自于多日前他携赵无恙时的那场意外遇袭。到了现在,这丝隐忧渐渐愈发明晰了起来。
他已经可以肯定了,那日袭击自己与赵无恙的一群官军,必定是旁人假扮的。那群人出手狠辣,一眼便可看出,绝非普通官兵,且被他突围后,并未穷追。这一点便证实了他的感觉。尤其是这些天,自己竟迟迟无法与手下人碰头。心中更起了疑窦,沿着先前在路上所设的接头暗号找过去,才发现那些记号竟然被毁损了。
燕京的诸多机构中,有一个情报部门。为了联络方便,设一种只有自己人才能看懂的接头暗号,定期更替。他一路留下的记号,倘若被毁损了一个两个,还能看做是外人无意为之。而十有七八皆被破坏,唯一的解释就是有知情人故意为之。
夜半时分,一个敏捷的身影潜向东平镇的土地庙,到了庙前,机警地停下,发出几声鸣虫的微弱叫声后,有人自他头顶的高高檐角上无声无息地跃下,停在了他的背后。他猛地转头,借了昏暗的月光,看清是徐若麟后,立刻朝他抱拳施礼。徐若麟点头,示意他跟随自己而来,最后一前一后停在庙后的一爿荒地里。四下平坦,视野无碍,是个极好的说话之地。
“大人,我来迟了,请大人降罪。”
说话的人是杨誉百户。徐若麟手下的干将之一。
徐若麟道:“不怪你。是我所留的记号被人消除。”
杨誉眯眼,眼中泛出一丝如刀芒般的狠厉之色,道:“是自己人?”
徐若麟不可置否,只问:“你还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