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萝的世子夫人身份摆在那儿,吴老太君和周氏虽然不喜欢她,该给足的体面是半点不少的,只是杜云萝觉得没意思。
等穆连潇死后,对寡居的妇人来说,二十岁还是七十岁,并没有任何差异。
厨房里端给她的长生面,既然是依着她的口味放了许多糖,汤水甜蜜,于杜云萝也是索然无味。
长生?
长生有什么用。
今生醒来之后,对着待她亲厚又温暖的家人,杜云萝才对各种各样的日子充满了期待。
当然,她彼时最心心念念的,是她的十五岁生辰。
是她及笄的那一日。
她和穆连潇的婚事早早定下,就等着及笄后论婚期,她自是满心欢喜的。
一眨眼间,又是几年过去了。
洪金宝家的在一旁堆着笑说话:“到底是整岁,您没放在心上,老太君那里总是惦记着的。”
杜云萝这几日听了好几回劝了,最终还是摆了摆手,道:“总归要为祖母的身子骨考量,接下去的几个月都不轻松,又要祭祖,又要进宫里去磕头,这个月摆回大宴,请了一堆姻亲来吃酒,别看热闹是热闹,谁知道会说出些什么话来,平白招了祖母伤心。”
外头人总说定远侯府里头和睦亲厚,来看吴老太君时,也少不得提练氏和穆元谋身子。
杜云萝多少猜到那两口子的伤病和吴老太君脱不了干系,实在是怕老太君再听那些有的没的,脸上要带着笑容,心里刀刀见血。
吴老太君老了,何必再受那个罪过。
洪金宝家的说不过去杜云萝,也晓得杜云萝的担忧,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随她去了。
杜云萝对锦蕊招了招手:“你娘今儿个吃了不少酒吧?”
锦蕊一怔:“夫人怎么知道的?”
杜云萝咯咯笑了:“你平时回去,早一个多时辰就回来了,今日留得迟了,定是你娘吃多了酒不肯放你回来。”
锦蕊笑了起来,心里也直直擂鼓。
薛四家的是拉着她絮絮叨叨的,但她回来晚了,全是因为薛瓶儿。
薛瓶儿太反常了,以前总拉着她咬耳朵,说些姐妹之间的笑话,今天是踩着点儿进来,又匆忙走了,甚至顾不上与她说些什么。
就算是交代了薛宝,锦蕊还是惴惴的。
只是这些家里的摸不着边际的事情,锦蕊不好与杜云萝开口。
往年的十一月半时,京城里已经是冷得要下雪了,今年倒还好,虽然凉得早,却依旧是深秋模样,不见初冬氛围。
杜云萝生辰,相熟的姻亲府邸里送了不少东西来。
夜里摆了几桌席面,只自家人一道用了。
练氏并没有来,她对杜云萝咬牙切齿的,才不想来说什么好听的话,借着腿伤,有多远躲多远。
等散了席面,园子里只留了一盏灯笼,影影绰绰的。
十六夜的月亮圆,暮秋的夜空清朗,月光皎洁,一地斑驳。
即便是杜云萝这种夜视算不得好的人,也能在园子里走动。
穆连潇牵着杜云萝的手,他的手掌温热,完全包裹住了杜云萝的软糯小手,指腹随意摩挲着。
“能看清楚路?”穆连潇低声问她。
杜云萝笑了起来。
丫鬟婆子们不远不近跟着,并不会有什么打搅。
杜云萝低着看了一眼鞋尖,又抬眸去看身边的男人:“看不清也没关系。”
穆连潇勾了勾唇角,他以为杜云萝会说,反正有人牵着,不会摔着的。
只是没想到,杜云萝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她说:“我对这里太熟悉了,看不清也会走的。”
穆连潇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还有些痛。
仔细算起来,前世今生一块,杜云萝在定远侯府里渡过了六十年了。
一整个甲子。
哪怕是后来的杜云萝偏居小院,不出来走动了,这座宅院里的每一处,她依旧了然于心。
杜云萝喝了些酒,脸上微微有些烫,要不是酒气上头,在这么好的夜色里,她是不会和穆连潇去说那些煞风景的话的。
她一面走,一面说,说着宅子在几十年后的变化,说这里住了谁,谁又娶了谁,后来又生了谁。
穆连潇没打断她,只是静静听着,下意识地又更加用力握紧了杜云萝的手。
两人就这么不疾不徐走回了韶熙园。
站在韶熙园外头,杜云萝没有再动,她只是抬起头来,看着院门上隐在黑夜里的匾额。
“从我搬出这里之后,倒是一直没再住过人。”杜云萝微微踮起了脚尖,附耳与穆连潇道,她的呼吸喷在了他的耳边,带着桂花酒的香气,“不是他们心善,一直空着这院子,而是我不让。他们来跟我说什么,我都答应,除了这院子,我就是不让。”
前世蒋玉暖的子嗣并不算艰难,陆陆续续也生了四个,穆连喻娶了媳妇后,更是连生了三个儿子,练氏的脸上几乎是开了花。
等令字辈的这几个孩子长大了,再要娶媳妇的时候,府里的空闲院落也不算多了。
虽然是关起门来的事情,但蒋玉暖还是给了杜云萝些许“尊重”,来跟她商量了韶熙园的事情。
那时候的韶熙园也有十多年没住人了,简单的打理比不过风吹日晒,没有人气,到底显得空旷。
杜云萝想了没想就一口拒绝了。
蒋玉暖没料到她会回绝,见她坚持,只能与练氏说了。
练氏也来小院里跟她说过,杜云萝还是一直摇头,见她怎么都不肯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