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两个人彼此爱着,要向前走总不会太难,然而要回到过去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连张爱玲也说,爱不是热情,也不是怀念,不过是岁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他们在一起的岁月多到两人都无力抗争,停下来固然不行,要往回走就更加艰难了。
“你以为我们分开只是因为这个吗?”他问她,“进过监狱的人,不管他有没有真的犯过罪,你以为他出来以后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生活吗?”
“程东……”
“我知道你现在也许很得意,我终于明白了一些你早几年前就已经看透的道理,可这并不能说明你的选择就是对的。刚才你跟钟老师坐在一起也聊了这么久,你真的以为他还像以前那么年轻吗?他的头发都是染过的,早在他被当年那桩纠纷闹的不得不提前退休的时候,他的头发就全白了。”
他一直以为一夜白头只是传说,直到看见待他如亲生儿子般的恩师在一个月内满头白霜,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样的心情,满腹辛酸无处可诉,因为一向坚强干练的母亲也悄悄垂泪,而他唯一爱过的女人,他最信赖的妻子,此时却站在他的对立面上,是对方全权委托的代表律师。
他劝过她的,请她不要接这个案子,即便是当时影响广泛的案件,对她的前途有莫大的裨益,也请看在他们一家人的份上不要插手。
那时钟稼禾还没有正式跟母亲结婚,但她明明知道这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却仍然一意孤行。然后事态就滑向了失控的边沿,他的恩师勤勤恳恳一辈子,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最后却狼狈地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几乎被流言蜚语淹没。
最令人尴尬的就是她在整件事情中扮演的角色,别人刻薄起来,都说钟稼禾这么个大教授、拿特殊津贴的医学专家,一辈子未婚最后却娶个半老徐娘,得个便宜儿子,还被“儿媳”给断送了前程。
他再淡泊,也能感受到人言可畏。无论是值班、出诊还是上手术台,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正常工作。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想过辞职,逃离漩涡,说不定一切就过去了。然而又能逃到哪里去?哪怕是回到家里也不得安宁,他跟莫澜两个人,大概把这辈子要吵的架都吵完了。
☆、第18章 今夕何夕
莫澜沉默着,其实她很清楚程东说这样的话时心里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总是横在那里,横在他们中间,羁绊太深,即使时间也无能为力。
“我不是要说这个,”她勉强撑起笑意,“我想告诉你的是,章家已经决定撤诉了,不会再因为儿子的事情找医院麻烦。我……也算做了件好事吧,对不对?”
意料之中的事,程东也没表现出任何惊喜:“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莫澜点头,站起来道:“还有……最近的洗手间在哪,我想吐。”
程东这才一惊,见她歪歪斜斜往外走,刚站起来打算扶她一把,她已经往外跑了出去,在门口撞上个人,哇的一声,吐了人家一身。
孟西城顾不得衣服上的污糟,错愕地稳住她:“莫澜?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吐了?”
莫澜泪花乱闪,捂住嘴示意还有呕意,他赶紧架住她,看向她身后的程东道:“不好意思,请问……”
程东知道他想问什么,抬了抬手道:“右手边第二间就是。”
“谢谢。”
莫澜由孟西城扶着去了旁边的洗手间,她腿脚发软,几乎是嵌在对方怀里,脚步踉跄。
隔着不远的距离,程东还能听到她呕吐的声音,和陌生男人细碎的抚慰声一起撞击着他的鼓膜。
刚刚斩钉截铁说过的那些话忽然一下子全都远了,他甚至都想不起来他对她具体说了些什么。硬是包裹起来的铁石心肠成了躁动不安的兽,哗哗冲撞着他的胸口,有什么东西鼓噪着像要跳出来似的,又像是有一股酸意从身体深处涌上来。
他不懂这是感同身受还是别的什么,一时措手不及,怔愣地站在那里。
肖若华听到动静赶过来,见状也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谁吐了?”
程东这才回过神,木然地摇了摇头:“护士长,麻烦你去叫清洁工过来把这里打扫一下。”
“噢,好。是莫澜不舒服吗?要不要给她拿点药?”
程东还是摇头:“先不急,她恐怕要做个详细检查。你先给她抽次血,我看看血象再说。”
莫澜伏在水池边,吐得胃都像掉了个个儿才感觉稍稍舒服一些,喘着气对孟西城道:“谢谢你孟检,我没事了。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看你,吐成这样还说没事?生病就别强撑着了。章守礼给我打了电话,说他老伴手术很成功,他们打算撤诉,不再跟医院纠缠了,我过来看看情况。没想到一见面你就送我这么一份大礼。”
“对不起啊,把你衣服弄脏了。我陪你一件,或者你脱下来,我帮你送去洗,呕……”
她说着说着又难受起来,孟西城眉头打成死结:“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其他都是小事。还好这里就是医院,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地解决,要不我先陪你去看看?”
“不用了,我有药的,吃药就好了……”
“不行。”程东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面色不豫地打断她,“你有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