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在后院种了些瓜菜,大多已到采摘时,南宫霁当下便陪着前往。一番劳作下来,倒也觉乐在其中。因是一连几日,夫妇皆在园中忙碌,倒觉情意更洽,和谐不逊新婚时。
倒是越凌这几日有些心神不宁!心不在焉的老毛病似愈发重了,无论在朝上,还是书房,一本奏折动辄阅上半天,臣下奏议连篇累牍,他却充耳不闻!
这般,朝中便又有流言乱飞了,据说御史台探知,朝中有人向后宫进献了歌舞伎数名,个个才貌出众,官家夜夜流连,日间方才这般萎靡。有那性急的言官,当即挥毫,洋洋洒洒数千字上疏,生生将个天子骂成堪比夏桀商纣的千古昏君!
这日南宫霁入宫,便闻裴元适向他叹息官家的委屈:“后宫近来是进了部女乐(1),然至今尚未睹过天颜呢!”
南宫霁随之叹了声,未及答话,眼中却忽而撞进一倩影!当下脑中便跃出一句: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若非佳人眼中分明的不平与怨怼,以及凌厉气势,南宫霁或要错认她为天下fēng_liú之士竞逐的尔雅红颜了。
这女子,正是昭仪林氏。
林妃自是早闻南宫霁其人,然或是方才未在官家那里讨得好,因而迁怒,竟道:“吾听说蜀人安于享乐,官家今日这般,看来汝也居功不小!”
无端受人奚落,南宫霁自然怒起,然此毕竟是天子之妻,将来的一国之母!因是只得强压怒气,一叉手(2)道:“娘子言重了,外臣岂能为此?娘子贤良,侍奉天子于朝夕,自然最知天心,岂是外人能比?因是天子喜哀荣辱,娘子自也担得一半去。”
说来林妃在这宫中实是一人之下,何曾遇过这般明目张胆的反讥?!自气得花枝乱颤,连声唤人拿他治罪!好在此刻内殿传见,南宫霁才得避过一劫。
殿中有些乱,近侍们正收拾残局。看来官家是又动过怒了!只不知此回是因了外间之议,还是林妃的放肆。
转头望了望窗外湛蓝的天,南宫霁似随意道:“听闻御苑菊花开得甚好,所谓花开一季,此番错过,便要等来年了。官家,不去赏赏?”
黄红嫩绿,衬着朱红的宫墙,倒是相得益彰。秋色如此好,将那苦闷之人拉出晒晒太阳赏赏花,南宫霁自以为乃功德一件。
越凌依旧不情不愿,似乎这满园好花与他亦是有仇。
“官家若是这般烦恼,还不如当初不为之。今日不准在哪处逍遥呢。”南宫霁说这话时,全非平日的戏谑口吻。
越凌拂袖便走。
身后那人却不罢休,冲他背影道:“汝乃天子,怎可因臣子几句牢s_ao,后妃两句嗔怨,便犹自积郁消沉,岂非懦弱?!”
越凌忿然回身:“朕懦弱?若非懦弱,怎由得臣下任意欺侮,又怎由得你随意说道?”
南宫霁倒未曾想他这般痛快便担下了这“懦弱”之名,轻一怔后,竟反进一步:“瞻前顾后,无事置那闲气,这便是陛下的为政驾驭之道?”
越凌恼羞愈甚,竟语无伦次:“你也要论政道?好。。。好。。。那这皇位让与你坐好了,朕倒要看看你的君道!”
寻常人听得这话,早便心惊胆裂了!然南宫霁却只淡淡道了句“不敢”,稍一顿,又道:“官家这皇位若不想要,按理须让与豫国公!”此言无疑是推涛作浪、火上浇油!
越凌乃是七窍生烟,连道了数个“你”,却再无下文。
似觉一阵凉意扑面,南宫霁下意识躲去,便见一物擦身而过,坠地有声!回过神,不禁一叹:“君子之争,陛下又偭规了。”
“日居深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流连荒宴,临朝则羸形倦色”,“日嬉戏,宴乐无休,决事则不挂圣怀”。。。若非白纸黑字,南宫霁绝不敢信此乃臣下评述天子的措辞!若说这“四体不勤”尚有待商榷,那些个无凭无据的事却也能捏造得栩栩如生,捕风捉影大放厥词,将个天子骂得体无完肤,倒也是奇闻了。
终于明白越凌为何那般郁愤!沉吟片刻,南宫霁一笑:“官家,可欲报这一箭之仇?”
隔日早朝,为促百官探晓民间疾苦,天子令众臣区分五谷于朝堂!自然,多半人不能分清。难怪,一众文人,若说舞文弄墨、指点江山,自是绰绰有余,然这田头灶间的物什,要说有所见闻的,只能是寒门子弟了。
天子不悦,下旨本月旬休日,群臣下田耕作,以体民之劳苦!圣旨一下,朝中哗然,然无人能驳。
待到下乡之日,可谓万人空巷,百姓争相围睹,相公们体恤百姓,与民共苦,田间地头,生花妙笔换做镰刀锄头,虽是挥汗如雨,收得稻麦几何倒也无关紧要了,到底是博了个好名声。而今上之英明,自此亦为天下所知!
隔日南宫霁入宫,听闻官家下旨遣出了那部女乐,倒觉可惜。
王昭明笑道:“官家好容易出了这口气,岂能再将把柄留在身侧?”
南宫霁一想,确是如此!只私下又难免为越凌抱憾:若是皇帝要这般做,他南宫霁倒情愿舍了权位换个清闲自由之身!然而,也只是想想罢了,世间之事,若能凭个人喜好而为之,那便无“身不由己”之说了。
转眼秋去冬来,今年的初雪来得早了些,梧桐秋叶尚不及腐,便已深埋皑皑白雪下了。
越凌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后抱恙,数日不起。御医诊断乃是着了风寒,本不打紧,然圣体孱弱,又积劳过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