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人孤身困于千仞崖上,远处山林虎啸,狭洞中寒邪交迫,于外风声鹤唳,于内魔王千军,全凭一身金刚不折骨,一颗般若智慧心,以不熄明灯为指,虽陷漫漫无明无尽,终不屈不悔!
李逸……
自他赵渊弃他而去,被废,亡国,罹难,逃生……千般磨难,但凡有一点,一点不如这画中人,早已身败不知何处。
人都道李逸生于帝王家,又兼有明玉风华,谁都以为他好时,不过是生来的好命,他败时,不过是残柳随风舞。
有谁如前朝广华帝,他好时,能于表象下见“吾孙明如皎月,心如坚玉,幸生帝王家”,他败时,能似他赵渊,亲见他虽经十年巨变,几番生死,仍坚守本心。
李逸的画好,又岂在画技?在傲骨,在明心,在磋磨苦寒愈生香。
赵渊忽就道:“李逸,你随我来。”
李逸跟着赵渊直出院门,白玉骢停在桂树y-in下,见了李逸,挠蹄打了几个喷嚏。
赵渊执缰,牵出马儿来。
这幅图景梦里曾见无数回,只换了个小一号的赵渊。
李逸心头那不明怪诞之感又冒出头来,不禁道:“这马,是他的……”
他断不会认错白玉骢。
赵渊吐了两字,“赏赐。”
“白玉骢断不肯让他人骑。”李逸茫然看向赵渊。
赵渊回望李逸,目光游走间,恨不得将他破开深入。
那目光终停在李逸双腕处。
“我俩,流着相同的血。”
李逸呆立,再无话。
赵渊将李逸扶上马,他坐于后,圈紧身前人,两人慢行而去。
出了宅院,就是山林,随着景物变幻,越走李逸心中疑团越大,直到白玉骢行上东南正道,远处棂星门冲天在望。
万般回忆上心头,李逸道:“这是要去泮宫?”
赵渊听出他声音发涩,握缰的手不禁一紧。
“是。”
此时解释,不如到了地方再说。
李逸下马经过泮池时,望了望桥下秋水,赵渊行到他身侧,蔓草深碧间映出高低两个剪影。
物是人非。
仰圣桥上,赵渊开口,“泮宫不日就要重开。”
新朝渐已安定,李逸能料到这是迟早的事。
“陛下要礼遇天下士子,要为新朝笼络英才,想必不止京畿的泮宫,各地的学宫都要重整而开吧。”
赵渊颔首。
此刻诺大萧条泮宫,白玉桥顶,只立着他和李逸两人,秋风漫卷,不甚寒。
眼前人曾与他一般立在这帝国的至高处,只消赵渊起个头,弦声便能有人闻。
“天下方定,陛下也还未亲政,不急着开科取士,泮宫第一批学生,该是各家子弟居多。”
李逸不消多想,已知赵渊这又奏到了哪一曲,接道:“新封各家,盘踞旧家,再有诸王子弟,是该凑在一处考察栽培,再过几年陛下亲政了,朝上必要吹新风,头一拨就该是他们了。
与其到时候手忙脚乱,不如拿这泮宫先当个彼此的演武场,倒着实是个小朝廷了。若再有那害群之马,不堪用的,也早挑出来省事。”
赵渊闻言笑起来,秋阳西斜,于这旧地,映得李逸分不清今昔。
“陛下想任你作博士,于泮宫授教三礼。”
他这是对着李逸说皇帝的意思,对着皇帝说郭慎的意思,对着郭慎方说是自己的主意。
李逸终于跟不上赵渊这调调了,他心有猜疑,不知道这皇帝的旨意里,有几分是摄政王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