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女人不比我大多少,穿着那阵儿时兴的大高领韩版羊毛衣,丁字形牛仔裤,一双翻皮靴子,鞋跟很高鞋头很尖的那种,这身一看就特考究,不愧是干服装这行的。
我走上去,我说,真不好意思,你要是有损失,我赔你,可这房子租给我还没到期,你怎么能贴招租呢?
我当时不能失去小屋,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小晏的父母去过医院了,也不知道他们已经对自己的女儿和我这个在他们家吃过一顿饭的吴小阳痛心疾首,所以我的打算是瞒一天算一天,小晏出院先回小屋养伤,等好利索了再回家去。
我跟房东女人说,我有困难,现在不能搬,你别贴这个,实在不行,我再给你加点钱,加五十成吗?
房东女人撕着两面胶纸,心平气和地说,你这不是加不加钱的事儿,就是再加五百,我也不跟你做买卖,你看这房子都快给拆了,真不能租你。
小屋经过高业兄弟和警察调查的两下折腾确实乱得一片狼藉,这个案发现场被警察封起来调查的时候玻璃碴被踩进了地板里,硌得坑坑疤疤。遍地都是四连珠的棋子、绒毛娃娃、书、钢笔帽、零碎的电脑件,那盏光线昏黄暧昧的台灯就躺在脚边,落地式的悬挂窗帘从窗框的隐x_i,ng钩上掉下来,打着褶子上还有鞋印干燥的黑泥。
房东女人说,你收拾收拾今天就搬走吧!前几天公安局的人不让收拾,这几天我一直等你,你自己的东西都有数,万一少了什么多不好,所以我没给你动。今儿个你来,我帮你,咱俩一块儿收拾了吧!
我看着小屋,一片凌乱颓败的模样,虽然这里不是我的家,可是这个冬天所有美好难忘的故事都发生在这里。我蹲下来开始整理,我觉得如果自己是房东也不会再冒险把小屋继续出租给一个招惹祸事招惹警察的人,于是我不再说话,不再死乞白赖地商量。我找出搬来时用的旅行包,把书和衣服都装进去,然后把当初花了八百块钱买的那些软绵绵的娃娃装在一个29英寸电视的纸壳箱里,剩余的东西只拿了cd机和cd机里的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那盘钢琴曲,其他都没要。
收拾完,我问房东说,台灯砸了,还有什么损失你算一下,我赔你钱。
房东女人从床上拿起外套,穿好,她说,按月算,我还得找你钱呢!你刚才要加房租钱,现在又要赔钱,你不会把我当成趁火打劫的人吧?
房东女人从外套的里兜掏出三百块钱,诚意给我,她说,这押金找给你,房租就不算了,押金必须找给你。
我不要。房东女人坚持,她说,你赶紧拿着!这是你的钱,你干嘛不要!
最后,房东女人又从外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那是我和小晏在大黑山的山顶上照的,那张照片上我和小晏都没笑,不过两个人照得倒是挺悠闲挺自然的。我接下来,我说,谢谢你。房东女人笑笑,主动拿起旅行包,她说,走吧,我帮你搬下楼。我说,不用了。女人停顿了一下,突然挺敬佩地跟我说,让你搬走,因为这里的物业不想惹事儿,警察调查那两天,门卫老头儿都烦了。其实,我挺佩服你的,听警察他们议论你,说你一对四,那心理素质,那股冲劲儿,真不赖,要换一般女生肯定手软脚软,人家指哪儿乖乖去哪儿了。我平常老爱看“半边天”那个节目,我特赞扬那些女强人,没想在身边就有这样的人,吴小阳,你挺牛的,真的,挺牛的!
我听得不好意思,我说,没半边天的事儿,人家半边天节目报告的都是艰苦创业、发家致富,跟我这儿扯不上,我也就是自个儿救自个儿。
临走,房东女人把我送到门口,我转身说再见的时候,我看见贴着碎花瓷砖的厨房窗台上还放着那台破旧的收音机,那条锈迹斑斑的天线还是搭在窗台的豆瓣儿酱桶上。我腾不出手,就用下巴朝厨房指了指,女人顺着望过去,然后转过来望着我犯迷糊,我笑两下,我说,那么放,听起来清楚。
天下着雪,那一年冬天的雪花大而密集是往后没有遇见过的。我提着包抱着箱子倒来倒去,前后坐了三趟公交车才坐到医院。在医院门口,在这一路上,我挖空心思地想着怎么瞒小晏,怎么跟她说最近一段时间不能来照顾她?怎么跟她说自己从小屋搬出来?我不想小晏心疼我,不能告诉她我妈得了那种病,我爸也蹲了进去,我也被房东赶出来了,她要听了,还不得跟着着急上火啊,换了谁都得急个好好赖赖的!
当时,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医院里的情况,我不知道小晏并不富裕的父母为了控制局面开了药剂已经把她接回家去养伤了,她老人家辞了工作,宁愿失去家里唯一稳定的经济来源,也不让柳仲和文文照顾小晏。最主要是我,不能让我再靠近小晏,她还死活要还叶雨支付的医药费,不过叶雨也死活没要。其实这些叶雨都知道,但却没有告诉我,后来我问她为什么不接那笔钱,叶雨说,钱不能要,小阳,你欠季晏一枪,虽然整件事儿因她而起,但她商量我央求我不要报警的时候,我真的很震撼。我看见她坐进高千鹏的车,那一刻,将促使我这一辈子都记得住她,我钦佩她,她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我拿的那些东西走在医院里显得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