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汀反手握紧枪托,贴着墙壁站定。十多秒后,那摩托在他面前停住,十几年前的款式体积庞大,宽轮窄座大圆筒前灯,黑漆布满划痕。m83骑在上面,套了件透明桔红色的、类似塑胶半身雨衣的东西,侧目看着他。
“你来这儿干吗?”陆汀喉头发紧,他想这一定是幻觉。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还在这条路上。”
陆汀觉得更离谱了:“所以你是来找我。”
“是你在找我。不只是道谢的事吧,这里也没有医生,有话直说对我们都合算,”m83说着,把腰后别着的雨伞摘下,映着摩托前灯,明晃晃地递过来,“先上车,换个地方聊,一会儿要下雨。”
“下雨?”陆汀握住伞的前端,电子管家并没有给他这样的预报。
“我的感觉。”m83掸了掸后座上的灰,紧接着握住油门,手指搭在黑色的车把上简直白得刺眼。引擎轰鸣得更响了,好像马上就要开走,m83依然那样一眨不眨地盯住站着不动的陆汀:“它一般都很准。”
第5章
摩托上方好像悬着一团风,速度一旦快起来,它的力道就很大。
m83驾轻就熟,并没有按照大巴线上的大道走,这一路上颠簸也挺密集。陆汀两手空空却没有地方可扶,只能小腿用力夹着后轮上方的侧盖,后腰隔着一把手枪和一把伞,抵住供能用的氢箱,以防一不留神就被掀翻在地。
其实也就开了不到两分钟,而摩托速度已经完全提到了稳定状态,m83对此地的路况和旧摩托几乎为零的减震效果显然习以为常,随意越过堆在路中央的废弃物,雨衣迎风敞开,兜住猎猎的气流,仿佛只有袖子还在手臂上挂着,下摆已经扑到陆汀的身前。
下面那把细腰,被朴素的黑毛衣包裹着,偶尔露出窄窄的一小截,看着都冷。
陆汀对自己说:你要忍住,要沉得住气,要矜……
矜个鬼啊。
“你雨衣都快飘起来了!”他高声道。
m83不应声。
陆汀接着说:“我帮你按回去吧,”试探着,他把那鼓起的塑胶在m83腰侧压好,又把那蜷起来的毛衣往下拽了拽,“我能扶着你吗?”
这回声音放小了,呼呼风声一刮就散,似乎是下意识的,闭上嘴陆汀就不指望身前这位有什么回答。
却听m83道:“扶稳。”
陆汀立刻心满意足地搂上去,在这之前还悄无声息地摘了面罩,不敢往实了抱,也不敢把脸蛋搁上那副脊背。雨衣的触感滑凉又厚实,他只是想……轻轻地用鼻尖蹭那么一下。
锈味忽然明显,不知是的确变浓了还是离得太近的缘故,总之将劣质塑胶的味道都盖了个完全,m83飞扬的发丝也在此时碰上他的额头。
于是陆汀不自觉揪紧手中抓着的衣摆,手再使点劲仿佛就能把脉搏握住,他合上眼皮却张开嘴,又闻了两口。
周身还是黢黑,午夜前的低气压下,霾尘聚得更浓了,只有前方被远光灯破开一道口子,好比雪白小刀插入积灰下的黑色绒布,剩下的不知还有几尺。入侵感就这样压在陆汀肩头,时刻不停地无声堆积,却有人挨在一起,带着他稳定迅捷地向前,于是好像摘下目镜也不用害怕夜盲了。
渐渐地,陆汀就把身子放松,柔顺地枕伏在了m83背后,双手交叉,环在他的腰前。
m83仍然专心驾驶,毫无反应。
“这些房子都不开灯,也没声音,”陆汀开口问道,“你们家那边也这样吗?”
“不是。”声音从空气传播,进入右耳,也从胸腔传播,进入左耳。
“那这里面都有人住吗?”
“都是快死了的,染上毒瘾又没钱才会住在这边。”m83顿了顿,“还有得病的。”
“什么病?瘟疫?”
“不止。”
陆汀咬紧嘴唇,再次望向途径的房屋,它们里面好像只装了一种东西,那就是死,被他事不关己地匆匆路过。这都是他在警校、在新闻和资料片上从没听过的事。先前得知办理跨河大巴乘坐手续那么麻烦,两片区域的交通控制那么严格,他以为只是出于自然人和人造人之间惯有的隔离。
直到窄道两侧开始出现少量广告招牌,亮灯的窗户也流出人声,陆汀才确认自己已经进入了大部分人造人真正的聚居区,这片被周围朋友讽刺为“米诺斯王宫”的都城最大的街区。它和它的别称的确相当贴合,就好比一盘错综的迷宫,浮光掠影与黑雾交织,嘈杂掩藏在噤声的破败之中,m83也稍微放低了一点摩托的速度,总是险险和行人擦身,最终在一家酒吧前停下。
只有两层,建得像个临时加油站,二层窗前挂着蓝底粉字的巨型霓虹灯,在夜里显得无端寂寞。“a”,它的名字。
抛却这个夸张的招牌,阿波罗酒吧与周围建筑最大的不同是,它的门前墙角没有堆放垃圾。
“这是附近环境最好的地方了,”m83率先走进去,“我预定了座位。”
陆汀抬步跟上,绕过走廊里几株挂满空酒瓶的假树,灯红酒绿混着纷杂气味扑面而来,满屋的陌生人满屋的陌生信息素,他一个也不想闻,“不用来这儿,能不能去你家啊?”
“不行。”m83在一张高脚桌前停步,正对的墙面上,仿真的草原落日正在播放。
其他区域还有深海鱼群、茂密雨林、晴天白云下的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