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斗殴,所有家具物什都被砸了个稀烂,连衣柜门都被撞得凹下去一大块,残渣碎屑散落得一地都是。那个前来医院接受过检查的双性人正被另一个青年按在凌乱的大床上,嘶哑的喉咙里竭力发出一些破碎的词句,双腿更是不断踢蹬。而他的手腕已被身前戴眼镜的青年绑缚住,在无法挣扎的情况下,竟是一口咬住了青年的手臂,对方吃痛地吸了口气,却是没有挣开,任凭他的牙齿深陷进自己的皮肉里,殷红的鲜血从伤处涓涓流下。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两个青年都挂了不轻的彩,身后的尚少也是满头满脸的伤,脖颈上还留着红紫的掐痕,而那个情绪崩溃的双性人却是全身完好,连点皮都没破。
真是造孽啊……李医生不忍再看,弯腰从随身携带的医疗箱中取出针剂,对尚语柊道:“病人情绪太不稳定,必须先进行镇静剂静脉注射,再做其他检查。”他坐到床头,在江雪杭的协助下握住了夏川的手腕,却无意中对上了那双拉满血丝的眼睛,心中有些惊骇。在平复自己的呼吸后,李医生正准备自静脉上方进针,却被一股大力掐住了手臂,痛得几乎夹不住针管。
“镇静剂对他的身体有影响吗?”尚语柊的声音冰寒得让人毛骨森竦。
进门的短短数分钟里,李医生已经惊乍了数次,几乎疑心自己的心脏承受不住这样的惶恐:“这支针剂是特配的,妊娠期间也可使用。”尚语柊这才松开他的手臂。
一管无色清液被顺畅地推进血管里。李医生用棉片轻压着针刺处,迅速将针头拔了出来,江雪杭顺理成章地接过棉片,帮夏川按压止血。注射完镇静剂以后,夏川挣扎的力道比刚才弱了许多,几分钟后便彻底昏睡过去。
李医生这才来得及擦擦额上的汗,并就手边的器材对夏川的身体情况进行简单的检查。在发现胎儿并受收到影响后,几人悬着的心俱是落了地。
临走之前,李医生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多嘴:“尚少,虽然不了解你们的情况,但强制对方妊娠……恐怕百害而无一利。”
闻言,尚语柊低下头,轻轻抚过夏川在失去意识时仍然紧皱的眉头。
难道……真的是他错了?
被药物强迫进入睡眠状态的滋味糟糕透顶。夏川发现自己神志清醒地进入了梦境。
意识的世界中似乎没有空间的概念,地面与周遭的环境浑然一体,无边无际的黑暗从脚下向远处延伸,天地之间虚空又幽深。夏川漫无目的地穿梭于一片昏茫中,越走越觉得眼前的黑暗将要把他吞噬。即使明白自己身处梦中,也无法打破梦境回到现实。
也难怪,毕竟他才被注射了一针镇静剂。
就当他在漆黑的幻境中兀自挣扎时,却突然听到极为委屈的一声:“爸爸……”
此情此景本应让人悚然,但这小男孩的声音软软糯糯,哽咽的语气也十足酸楚可怜,听得夏川心中一动,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在前行几步后,虚无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小男孩的身影。男孩不过三四岁,体格小得如同小动物,他又以抱膝的姿势蜷缩在地上,更显得像个团子,让人见了就想抱抱揉揉。在见到小男孩的那一刻,夏川突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羁绊感,彼此血脉相连的感应清晰到让他震撼。
他正想上前把男孩抱起来,好好看看他的样子,却在听到男孩的啜泣声时停下了脚步。
“爸爸,我不是怪物……”
“为什幺不要我?”
“我会很乖的……”
他哭诉的声音很小很小,几乎湮灭在周围的风声里。这些句子不含一丝埋怨的情绪,只是一个无助到极点的孩子的自言自语。即使与父亲未曾谋面,他也对这个孕育自己的存在充满眷恋。但他清楚,自己并不为父亲所接受,明明尚未降生在世界上,对方却想不顾一切地将他扼杀。
自己让父亲蒙羞,是畸形身体的产物,是怪胎。
男孩的脊背颤抖着,将小小的脑袋更深地埋到膝弯里,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他是乖孩子,不可以哭,更不可以打扰到爸爸。
夏川的心脏仿佛被谁攥住了,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在翻搅着作痛。他是这个孩子的父亲,理应像座大山一样为他遮风挡雨,而不是任他一人在无尽的黑暗中压抑地哭泣,甚至是直接将他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
他在此时才察觉到,比起象征耻辱的平面化符号,这个孩子更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他会有毛茸茸的脑袋,小小的脊背,莲藕一样肉肉的手臂,乃至对爸爸与生俱来的依恋。
夏川的面上浮出挣扎之色,他很想顺从本能,去尽情拥抱安慰这个小男孩,响亮地亲吻他白胖的小脸蛋,告诉他“爸爸就在这”。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观念却绊住了夏川的步子,甚至冥冥中有个声音在警告他,他是个男人,不应该孕育孩子,眼前的小男孩是个被诅咒的怪胎……
两种极度相斥的观念不断在他意识中碰撞,让他头颅阵阵剧痛,再也没有思考的精力。
但在承受着头脑昏眩胀裂的痛楚时,颤抖的手终究还是朝小男孩的方向伸了过去。
就在手指碰到那短短的发茬的瞬间,对方幼小的身躯突然毫无征兆地溃散为无数光点,转眼之后,就连闪烁的光点也尽数泯灭。
面前只剩下空洞沉寂的黑色布景,周遭的一切重归静谧,仿佛那个鲜活弱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