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川挑拣着离奇曲折的说,傅锐用前男友们的故事交换。林询没什么可交换的,就只静静听着,偶尔说上几句,便这样到十一点才散。
街上店面全挂了锁,一溜紧闭的门,只路灯惨白亮着。傅锐蹲在人行道上抱着树大吐特吐,林询递上瓶矿泉水,他咕噜噜漱了口,余下的全一股脑浇在脸上,算是能睁开眼看见张不重影的脸了。
“阿询啊,我怎么就三十了,我要变小老头了。”傅锐怔怔着,听了一晚上恨时光如梭造化弄人的例子,便开始伤春悲秋。
“别瞎想,你风华正茂。”林询抖开一张纸巾丢在他脸上。
“是了是了,我魅力无边。哪像你呢,心如枯木。”傅锐胡乱擦了一把,他顿了顿忽然换了个八百里开外的话题,“秀江那边要建大坝了,就是安池那边的秀江。”
“我知道。”林询答道。
“你知道?”傅锐扭头看林询,胸口也s-hi透了,狼狈像只落水狗。
“你刚说的。”林询说。
“哦。那西桥镇也在搬迁范围里,你知道吗?”傅锐轻声道,只看着街对面,不再看林询了,声音一路低下去,“下个月就要动工了,最晚两个星期之内就要全部清走。之后就再没有西桥了,你要不要在这之前,回去看看……”说着说着,傅锐还是把最后的词含糊地吞回去了。
林询没回应,起身在路灯下又点起一支烟。林询抽烟,但不成瘾,偶尔点起来,一根了事。他只夹着那根烟,都快烧到指节了,才慢慢吞吐一口。
“就不去了吧。”他低着头抖了抖烟,光自上而下照着他,空气里浮动的尘埃在这光照里无所遁形,在他肩头沉沉地转,“那时没见到,现在也没必要去看了。”
傅锐想,若是他板着脸,倒能不怕死地逗逗他松下肩膀来,他现在这样似有似无地笑着,反而打了他一闷棍,搅得他肺腑满是破口。
林询把烟熄了,丢进垃圾箱。这夜里的街,静谧像个凝固的胶状物,小度川的乐声隐约笼在里头,像个困兽嘶哑地哀鸣。整条街都沉默了,就它还挣扎着,在沉沉压下的落幕下束手束脚地挣脱着。林询和傅锐都不再说话。
一辆车从远处驶来,撞开这凝滞的沉默。
它缓缓在街边停下,车身漆黑,窗户也漆黑一片,引擎仍嗡嗡响着。站在街边的林询警觉地后退一步,傅锐却一个健步蹿上来,甩手丢给他一串钥匙。
“我叫的车到了!我车停在店后门,你先开回去,谢啦谢啦!先走了!”傅锐声音洪亮,仿佛刚才低迷的人不是他。他开门上车关门,一气呵成地扬长而去。
林询看着掌心的车钥匙,苦笑道:“你车是哪辆啊……”
他转身往小度川的后巷走去。幸好只停着三两辆,倒没费功夫找。傅锐的车是自动挡,他很久没坐驾驶室了,调了调座椅。车里预设是空调18c,他们俩这个恶习,也不知道是谁学谁。
出风口夹着瓶小香水,气味恶俗,不大像傅锐的品味,他更喜欢果香的,这大约就是他先前嘲笑的那个小主管的杰作了。傅锐嫌弃那个人糟糕的品味,但他送他的东西却好好留着。
傅锐就是这样一个人,看着满满当当,实际空荡荡。得了一点好,都恨不得贴在心口上暖个十天半月。感情多是不长久,但他仍要一股脑扑进去,长长短短都要爱一会儿,把那些零零碎碎的爱都一圈圈裹紧了缠在身上,就刀枪不入。
林询给傅锐拨电话,告诉他车找着了,铃声却在座位下响起来。林询摸出来看,那灰头土脸的正是傅锐的手机。像有泥浆从外头灌进来,压得他双肩脊背潮s-hi发沉。
林询推开车门跑出巷口,街道空空荡荡,杜川盘腿坐在人行道上,看着他的小度川,像看着他的恋人。他见林询跑出来,就醉醺醺地同他招手。
“老板,你刚有给傅锐叫车吗?”林询支着膝盖问道。
“傅锐?小锐……啊,小锐,没有没有。我没让他走……我哪里……我哪里舍得送他走。”他连连摆手,眼睛仍是一片血红,酒气冲天,说到后头,显然不是在说傅锐了。
林询脱力地跪下了,杜川吓了一跳,扶着他说怎么了怎么了,你一口没喝怎么也站不住了。林询摇头说没事,勉强地笑着。他握着两个手机,一把车钥匙,却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抓不住。
傅锐倚在后座上,已经开出很远。他轻轻地哼着那个调,杜川今晚拉着他唱了一遍又一遍的那一首。在这他人都正襟危坐的车辆里,浮动的曲调诡异万分。他只哼到中段,就不再唱了。几年前得了鼻炎,好好坏坏,嗅觉变得极差,普通气味都变得浅淡,更不要说信息素了。但这车子里的气味熟悉得令人作呕,那个人气味留在密闭的空间里,一刀刀剜着他的鼻腔。
“傅先生,请系好安全带。”
傅锐闭着眼,只当自己聋了。林询大概是已经回去了,也不知道他看出什么没有。看见这辆车,他第一念头就是转身就跑,但做了约定,就该守信。他迅速跳上车,生怕有一点犹豫,就给林询看穿了。他那点心理承受力,估摸着多受什么刺激就趴了。
不像他,受着受着也就习惯了。
“下次再出现在他面前,我就把你口袋里那支笔扎到你喉管上。”傅锐冷着眼,只是胃里的东西都吐完了,他无焦点地看着前方,任那人给他系上安全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