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起,芥川。”
“……”
“和我一起去。我在停车场等你。”
芥川撂下电话,把电脑关掉之后拿上手机直接走了。他计划今天晚上去和太宰治、中原中也会合,一起打入三荣党,顺便搜集新鹤孤儿院人为火灾的证据。但现在似乎要提前去了——芥川龙之介坐上电梯下楼,走到公司大楼外面,看到中岛敦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西装,打开他那辆蓝色捷豹的车门,眼角下垂地看着自己。
他从来没有觉得中岛敦那么失落过,而意识到这一点,也让芥川自己很失落。芥川龙之介走到副驾驶门前开门坐进去,中岛敦跟着坐进来,系好安全带之后直接开着走了。
“我来开。”芥川龙之介抓住中岛敦的胳膊,“坐到后面去。”
“……不。”中岛敦的指尖都是白色的,腿也在抖。
“到后面去!”芥川龙之介厉声命令。中岛敦咬着嘴唇把一条腿抽出来,芥川龙之介顺势把一条腿伸进去,两个人在未减速的情况下换位。握好方向盘之后,芥川抬眼看了一下车里面的后视镜,镜面上的中岛敦眼如蝉蜕后的硬壳,灰暗、空落落。白虎先是两只手互掐,试图把自己从过往暴风般的回忆之中揪出来,回到现实之后又开始咬牙切齿,芥川龙之介看到他的脸上再一次画满白虎的斑纹,嘴巴和眼睛似乎可以发光。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中岛敦问。
“……”芥川龙之介发觉自己还是不会说谎,他可以瞒,但不能骗,“嗯。”
“你也骗了我,我们现在公平了……”
“我是为了谁?”芥川开始加速。
“那我是为了谁啊?”中岛敦本来想提高音量,但如果放大声音,眼泪就会滚落。
冷战自此结束。
这两个人都输了。
芥川龙之介默然,直接飙到二百二十码,下高速之后用了两分钟来减速,开进这个县城之后用之前早就找好的地图路线开到新鹤孤儿院,一路畅通旧败萧索的街道扫视一遍,那种小县城的无趣、安然和平庸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房子没有铺瓷砖的那一面贴着的热水器广告已然褪色。新鹤孤儿院的招牌早就被拆了,爬满矮墙的藤蔓透着营养不良的薄黄色,整栋建筑物都被烧垮坍塌,院子里全是漂浮着黑色碳化物的水。
中岛敦按照模糊记忆中的路线走到后院,十几年前他和泉镜花埋葬饿死的小乌龟的尸体的花坛已经被全部挖烂,泥土翻出来倒在地上,烂掉的三角梅散落一地。芥川龙之介双手还是揣在衣兜里,但脚步急了很多,他跟在中岛敦后面,看这间把小孩子的身心全部揉碎撕烂得一点不剩的孤儿院。
白虎又绕回前院,日本狼跟着。房子已经被烧到根本进不去,当地消防局拉了警戒线,最后被找到的少数资料和照片被工作人员整理好贴在那个生锈的布告栏里。中岛敦丢魂儿了,他飘一样走到布告栏前,一张一张地找自己记得的脸,他记得的本就不多,但照片上全是孩子红彤彤的、露着吃糖太多之后蛀黑的小牙的脸。眼睛顺着往下找到最后一张,那是他和泉镜花一起捏小泥人的黑白照片,拍摄时间是2002年。
他突然想起来,捏完之后,他和泉镜花把小泥人托付给一个自己已经记不清长相的小孩,当天晚上他们就逃走了。
中岛敦转身坐在布告栏下面的长椅上,双腿并起来,手指头绞缠着放在上面。芥川龙之介对任何人在自己面前哭都没有感觉,表面没感觉内心更没感觉,搞得好像哭就能解决问题一样。但他最见不得中岛敦哭,只要后者冒一点点眼泪珠子,他就没辙。毕竟他不会安慰人。他看着中岛敦一直抽动鼻翼、动嘴唇,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是他不会。他真的不会谈恋爱。中岛敦是他爱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和中岛敦上床之前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处男,这种话他一辈子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