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夺了她酒杯,往里面兑点雪碧又递还给她。“别喝这么冲,明早就得头疼了。”他自己那杯却还原汁原味,猛吞上一口,他顿了顿,笑吟吟地说:“我开始挺怪他的,十年的老朋友,走也不跟我说一声,还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但后来仔细想想,其实他从来就没瞒过我。他跟我表白的时候,就说家里有事,他压力大,后来又在我面前让我看到托福的习题集,后来一次又一次、那么艰难地把我们的关系朝前推,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他一点都不想走,他想我说一个字,只要一个字,他就会留下。”他现在眼角眉梢都弥漫着温水一样的甜味,让酒酿着这感觉就更浓郁了。
余慧哈哈大笑。“我当时还听说,你宣布要出国,要去常青大学。”
常青脸上有点红,不好意思起来。“是啊是啊,我就是想去追他嘛。反正我和父母也很少在一起,他在哪里,我就可以在哪里。我当时真就这么想的。我是个喜欢女人的人啊,这真的是仅有的一次了!”他右手三根指头并拢,竖在耳朵边,“我发誓,我这辈子除了他一个,喜欢的全是女人!”随后他神色又暗淡下来,似乎是觉得太没意思了,端着杯子去门口吹风。
这会儿雪已经停了,道上有人“嚓嚓”地铲雪,湿漉漉的。整条街都是男男女女的喧闹声和驻唱歌手被音响改造过的闷闷的歌声。
当时的事,因为情绪太过激烈,反而记得很模糊了。那时候陈白杨明明还在家,他就是想不起父亲是怎么拿她训斥自己,又怎么请她离开的。唯一还能一遍遍回忆清楚的,是他一进门,就哭着跟常遇春说他要去留学,要去常青大学。常遇春倒没怎么说,反而一向待自己慈爱的母亲过来扯起他的手,甩手就是一巴掌。老妈当时轻蔑的眼神,他还当成是她认为自己办不到。他又哭又求,她就说,你自己考,把这个学校考出来。后来到学校跟所有人宣布了,漆遥才告诉他,美国常青藤大学有五十所,里面没有一个叫作常青大学的。他这才反应过来,老妈那眼里的轻蔑,其实是嘲讽。而他的宣布,很快就成了年级上一个巨大的笑话。
大学四年他也很努力地学英语,只是要赶上普通学生的进度就够难了,去拿什么常青藤的offer,对他实在是天方夜谭。更何况,整整五十所,他上哪里去找?万一,万一他大学毕业又回来了呢?
常青这么想着,等着,时常拿江奕晖留下的速写本翻来覆去地看。曾经江奕晖给他发过的短信,他换手机前全导出来存硬盘里、云端,各一份,生怕丢了。他甚至去查那些国际期刊的发表人的名字,但凡姓“jiang”的,他都去查一查。可仍然没听到江奕晖的任何消息,真的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大学毕业后,他凭着“照顾老干部的后代”的特殊待遇,回到家乡,去了一家从事土地管理的国有企业。工作之后竟慢慢把江奕晖的事放下了,这件事从此成为一块干涸的血迹印在心底。他选择开始新的生活,甚至在父母的要求下去相亲。没想到头一次在那种小情小调的咖啡馆坐下,就遇到了张岩。
他把酒喝完,正要转身进去。就听桥那边吵吵闹闹,有男人怒吼,有女人在哭着撒泼。女人背对着他,但从那身露腰上衣、流苏麂皮短裙和过膝靴来看,也相当时髦了。两人对着一个ysl包拉拉扯扯,男人推了那女人一把,女人是踩高跟的,朝后踱几步,地上湿滑,一拐,就整个摔倒了,看着都疼。这块儿到了晚上总有这样的事。反正喝醉了谁都占理。
酒喝多了才去跟人聊江奕晖……常青压下那股让酒放大的不适,突然见那个女人爬起来,看见他就大喊“抢人呐”。常青左右看看,空无一人,叹口气,走上前去。
“两位,请别吵了!”他那规劝的派头,就像个知事明理的老干部。
“小两口闹矛盾,你丫蹦什么!”男人一口标准的京片儿,身材也高大壮实,一把抓起女人肩膀,像拎小鸡似的,可等他伸手去夺那包,女人就是不放。
女人剪了齐耳短发,烫成小波浪形,门脸上一溜儿弯弯曲曲的短刘海。头发遮了脸,加上道上灯光含糊,也看不太清长相,就见哭得不成样子,死拽着包包,仿佛那是自己唯一的孩子。
常青实在看不下去,拿出手机,当着两人的面拨了110,刚要开口报地址,那男人就吼了一句:“你丫给爷记着!”转身跑了。
常青过去把人扶起来,“没事吧?小心,别再扭到了。”
“谢谢。”女人一抬头,两人都是一愣。
虽然这张脸变了不少,什么鼻子嘴巴下巴都做了微妙的加减法,粉也厚,睫毛也不真,但这张脸的确就是记忆里那位老熟人没错。
“你怎么在这儿?”
刚激动了还不觉得,这下松了气,她冻得哆嗦,常青见了,连那件小背心也脱下来批她身上。“刚下过雪,你穿得单薄。余慧也在里面,进去坐坐吧,里面暖和。”
她忽然有点想哭。
陈白杨进去过后,一开始还因为常青有点拘束,多聊了几句、喝上几杯,也就就放开了。她现在和高中完全两样,嘴角不再笑眯眯的,反而有点冷淡。翘腿坐在余慧面前,余慧像个老鸨似的伸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