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是他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开春以后,天气逐渐回暖,人心似乎也跟着萌动了起来。贺远接连收到厂里两个姑娘的示好,车间里差不多年纪的单身工友都羡慕得不行,他却只觉得头都大了。

“我说远子,你真就一个都看不上?”周松民见他一直对谈对象的事儿提不起兴趣,中午休息的时候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师父,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回事儿。”贺远苦笑了一声,从桌前烟盒里抽了两根烟出来,递给周松民一根,自己点了一根。

就在不久之前,贺远也学会了抽烟,起初周松民还唠叨他学这个干嘛,后来觉着抽烟也比上回喝成那样醉醺醺的强,心里不痛快,总得有个发泄的渠道,便也就没再管他。

“我是知道,”周松民抽了一口烟,依旧没放弃地又劝了一句,“可你就不能跟姑娘处个试试?没准儿就喜欢了呢。”

贺远摇摇头,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自那回醉酒之后头一次主动提起那个人:“我忘不了他。”

“什么叫忘不了?”周松民一听这话又有点着急,“他现在可离你好几千里地远,够都够不着,你还惦记他干嘛?”

“我没惦记,”贺远吐了口烟,垂下头,“我就是忘不了。”

“你怎么这么轴呢这孩子……”周松民叹了口气,“随谁啊。”

贺远闻言随口接道:“随我爸。”

“你爸要是还活着,也准能让你给气死喽。”周松民瞥了他一眼。

贺远笑笑,没说话。

“还笑……”

“我说师父,您是不是一天不数落我就浑身都难受啊?”贺远往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跟师父没大没小地开了句玩笑。

“你以为我乐意数落你啊?”

“那您要是不乐意,您就别数落了,您夸夸我呗。”

“你小子,甭跟我嬉皮笑脸……”周松民倒让他这话给气乐了,一脸地真拿你没辙,“今儿个下班跟我上家吃饭去吧,你奶奶又念叨你好些日子了。”

“行,”贺远点头一乐,把抽了一半的烟碾灭在烟灰缸,起身道,“那我先干活儿去了啊,师父。”

“去吧。”周松民望着徒弟这一年来沉稳了不少的背影,也不知道该说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末了只得感慨地摇头叹了口气。

六月初的时候,贺远终于被提了车间技术员,虽说还只是见习,却到底是件难得的好事儿。他业余时间上了两年的课,总算是看到成果了。这事儿周松民倒是比他还高兴,自己带过的徒弟总算是有了点出息,没白让他.操这么多年的心。

其实自打贺远从学徒工转了正,周松民就不再带他了。可老话说的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爷儿俩私底下感情处得好,贺远早也把他当成了自家长辈看待,得了这个好消息的当周礼拜天,便去师父家里软磨硬泡地磨了半天,终于是请成了一顿饭。周松民嘴上嫌他瞎浪费,心里却是美得不得了。

同月中旬,林婉生了个男孩儿,母子平安。满月之后,她给孩子拍了照片,连带信一起寄给了苏倾奕,让他给儿子取个名字。

苏倾奕看到照片的时候,仍然有些不敢相信,那么个小东西,竟然跟自己留着一样的血。隔着一张毫无人情气息的照片,他虽没什么初为人父的喜悦,可一想到自己的后半生就要跟这个小不点儿拴在一起了,心里难免还是多了几分感慨。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的孩子,或许他永远也没办法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但父亲这个身份,他不能再逃避了。

苏倾奕摊开信纸,闭了闭眼,又默默叹了口气,最终提笔给儿子取了名字——苏思远。

第40章 第40章

八月初,唐士秋挑了个礼拜天,趁着贺远歇班去了趟他家里找他。秋天再开学他就该四年级了,近半年来课业和实习都忙了起来,贺远厂里事儿也多,哥俩儿有日子没见了。

天热人也容易犯懒,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谁也不乐意做饭,两人干脆在家附近找了个馆子吃的中午饭。

“诶,就那谁……”等上菜的工夫,唐士秋先挑起了话头,不过话到嘴边打了个转,那名字还是没敢直接往出吐。

贺远看了他一眼,心知他想说的是谁,点头问道:“怎么了?”

“能提么?”唐士秋有些不放心地又确认了一遍,他怕贺远多少还是顾忌不愿意提。

“没事儿,说吧。”先前贺远是不愿意提,可眼下两人都已经分开一年多了,即便他还是忘不了他,却也终归没有当初那么强烈的情绪了。就像他自己曾经说过的,时间真的很可怕,再难过的日子,过着过着也就习惯了,等再习惯习惯,或许有一天,他就真的能忘了他。

“那我可就说了……”这个当口正好有店伙计过来送菜,唐士秋顿了顿,等人走了才接着道,“就那人……他有孩子了。”

贺远闻言愣住了,执筷夹菜夹到一半的手停在半空僵了好几秒,随后干脆直接撂在了桌上,也没抬头,仍是盯着眼前的菜盘子问了句:“……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了。”

贺远突然抬眼看向他:“他回来了?”

“没有,就前几天我去学校,正好撞见他媳妇儿抱着个小孩儿,我听见别人跟她道喜,那还能有假么?”

贺远像被当头敲了一棒,脑袋里嗡嗡的,别的话都没听清,来来回回晃悠的都是“他媳妇儿”这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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