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个好天,卿云烂漫,天光云华,金灿灿的阳光洒落下来,压抑的易家都显得生动了许多,闾丘真从日光里走出来,披着他的白裘,眉间的金晶纯粹了许多,带着点难以捉摸的笑容。
易家的老树开了花,花的影子落在树干上像是长了斑点,那种沉闷的气息又归来了,但不太像是透不过气来的痛苦,而是炎炎夏日的那种焦躁感觉。苏怀静记得自己当初与他谈生意的模样,然后想起了那笔交易,不由得觉得有几分尴尬,他“死”了好几年,之前在堂上聊天也见着了,开地图炮将众人喷了个一干二净,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搁着现世,大概就是说好了交易,结果定金都没给就跑单了。
闾丘真忽然站住了,他手中有颗核桃,被紧紧捏出了汗。白裙的女子站在花下,侧脸白皙柔媚,树叶夹间落下金色的阳光来,落在她顾盼生辉的眼眸上,对着闾丘真微微笑了笑,风声忽止,好似瞬间千万花树绽开,灼灼桃夭,独她一人明媚。
这时易擎与姒明月走了出来,他们已经商量完了,不过姒明月看起来不太愉快,脸色阴沉沉的,约莫是被易擎气得不轻。闾丘真见着易擎走到白裙女子的身边,极自然的与她并肩说话着,不由有几分惊讶。
易天穹这个人原本对于闾丘真而言,像是幼年人尽皆知的英雄,虚无缥缈,刚毅伟大,像是活脱脱从书本里被挖出来的圣人;然而那一日在堂上,那般诡异残忍的易天穹,却叫闾丘真感觉到了茫然跟失措。
就仿佛曾经屹立心中不可否认的圣杰,忽然有一日推开尘封的厚土与灰烬,从那华美高贵的皮囊里脱出来,仿佛天上的仙人坠入凡尘,露出与魔鬼相差不远的丑恶卑劣来。可是那种碾压一切的强大却深深烙印在了闾丘真的心里,几乎无法散去,他看着易擎近乎温顺的站在白裙女子的身边,再没了那样嚣张跋扈的气势,温润的宛若谦谦君子。
仿佛又成了他所曾经幻想过的,那位圣人,那位君子。
可易天穹终究不是。
起码那一日的他,绝不是这样的正人君子。
那名神态满存怨怒的女子是姒明月,这个闾丘真还是识得的,他们之间做过生意,倒也算清楚对方的风格,雷厉风行,行事洒脱,倒也比较痛快,只是比较直来直往,有些时候便难免会带来一些难堪。不过尽管蛮横,然而出手却颇为阔绰,加上赏心悦目,倒不是什么惹人厌恶的客人。
只是那名白裙女子,却很面生。
这许多日来住在易家,却从未见过她,之前也不曾有她的位置,可是偏偏易天穹对她好似极为温顺,虽说不到言听计从的地步,却也有几分乖巧。
是易天穹的长辈吗?
还是……易天穹的爱侣。
苏怀静鹫妫他心里没什么底气,倘若那次没死,说不准这会儿材料都找好换来龙晶石把傀儡改善一下了,要是有了傀儡,这会儿起码安全多层保障。可是易擎向来果决,没必要惹他多心,再来这会儿临时抱佛脚,也是来不及了。
这次就没再多看,他作为静姐的时候,总比作为自己的时候要快活肆意的多,时间一长,他都几乎有点分不清是自己本性如此,还是静姐的假面让他能够做出许多本身做不到的事情。
于是他把目光挪开了,落在了易擎跟姒明月的身上,缓慢的开口道:“咱们要走了吗?”
易擎点了点头,微微笑了起来。
翠柏崖是座很普通的山,并不难找,可云何处却是个很神秘的所在,两人一魔借着传送阵离开易家后便御风而行,只见山河壮阔,波涛奔流,茫茫云雾翻涌,雷蛟在风云里长开了身体,雷闪电鸣,腾若真龙。
几人御风了小半日,才落在翠柏崖上,赩光在易擎掌心里闪闪发亮,悬空浮动着指引前路,一路跟着走了许久,拨开两丛长草,走入一条小道,等走到了尽头,天地像是忽然光明了起来,飞瀑倾泻,依湖靠山,与默徵隐居的地方有些像,但是风格特异,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湖中有个小亭,亭子除了东面是条与岸相连的长桥以外,其余三面都是阶梯,几个四四方方的木头人正提着水桶笨拙的打着水。
赩光进入这处据说之后,身上的红光慢慢消退了,众人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般轻而易举的就进了这千年都未曾被人发现踪迹的所在,一时都有些不敢置信。姒明月怔了怔,不知是嫉妒还是怨恨的看了看易擎,忽然道:“怎会危险呢,他当初把赩光给了易凤知,又怎会舍得让他陷入险境,哈……”
雷蛟落在了易擎的肩头,好奇的四下打量着,竹屋里忽然推开门来,小木人收了四四方方的短腿,不知从哪儿滚出两个滚轮来,提着打满了水的木桶往前直冲了过去,停在了从竹屋走出来那人的脚边。
易擎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处。
除他以外,连姒明月也是错愕不已,他们俩互相看了又看,在这晴朗明媚的日光下,几乎头晕眼花。
那人提了水,又将手中的画轴放在木人的手上,好几个木人来分一卷,将画轴摊平开了晒太阳,都是一些精巧的图纸。蝶几、燕几、匡几这几样老物被玩出新花样来,那画轴是活的,一个精致美丽的小柜子浑身上下少说藏了七八十个屉子,也不知道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苏怀静迟钝些,没看出来怎样,等那人转过身来的时候才有点迷迷糊糊的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