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良心,开口打断道:“你娘和我跑遍了整个京城,还有附近的几个城区,但凡盯上的,能贿赂的贿赂了,没时间的也让他‘有时间’了,开庭那日都能到场。剩下的日子再去周边走一趟。”

古回目嘴里的“盯上的”就是随身携带着庆贵庄刻着灵芝拐子纹兵器的江湖人。亏得他们庆贵庄的兵器质量上乘,即使有些古旧也不足为道,才被许多捞到宝的人带在身边,扫一眼就能确定目标。

梅下澈这个局外人将头尾梳理一遍,也能猜透这夫妇两的计划。原来自十几年前夫妇两就开始贱卖庆贵庄库存的兵器,那些以前足以让得者日夜抚摸爱惜的精良兵器被这么忍辱负重地“下嫁”,为的就是十几年后这一击。

这个计划,从当年曲入画被逐出谷王府始就施行了。就曲入画的话来说,便是活了这么多年阴沟里摸爬的蹉跎岁月了,再忍十几年也无妨。

古回目向默不作声杵在溪边的梅下澈愧歉道:“梅关主,此事连累了你和我徒儿,真不知如何补救为好。”

在常人眼里,驻守堕马关的梅大关主梅下澈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如今却和他们这些混了一身红尘气的草莽东奔西走,上庙堂受气,跑江湖累心,跟流亡一样,古今外心里对梅下澈的歉疚简直一日涨一尺,快要戳破他这光明磊落的侠肝义胆了。

殊不知,若不是事关谈更性命,梅关主顶多抛几块碎银让他们这些四处拉人捧场的人找个床铺歇歇脚,而不会这样四处乱窜了。

此时的梅下澈心里挂念着受牢狱之灾的谈更,没心情应付古姓一家子的愧疚,便随随便便应了一声。

曲入画道:“十日之后开庭,今外你小子得旁作证人,记得把谷怀民那老不死拉上座,切莫露出一点狐狸尾巴;回目老头子随我混到观席里,找准时机闹哄;至于——”

古回目怕曲入画这风风火火的性子惹得梅下澈不快,便截住话头道:“还请劳烦梅关主您为我们作证,再讲出谷怀民悄悄屯兵策划造反之事。引火烧身,真是委屈了关主。”

梅下澈道:“公义之事,梅某自当尽力。”

四人又简单交流几句,便无声无息地散开了。

三日后,公堂开庭。天公作美,自晴空洒下万丈光辉,将整个公堂笼罩得热气熏腾。

监察御史头戴官帽,端坐于公堂之上。牌匾上“公正廉明”四字金灿灿的光打在乌纱上,瞻仰起来别有一种神仙下凡的意味。他已经得知谷王爷古今外还好端端地生龙活虎在世上,那犯人刺杀谷王爷一事自然就吹了,已经从案件单子上撤了下来。

陪审乃刑部尚书、江南陆路提督、京城巡抚,居于左侧;右侧则特地为谷府父子“谷顺平”、“谷今外”和“谷顺平”之女“谷今外”之姊,即当朝皇后娘娘设座。但皇后今日身体抱恙未出席,座位就这么空着。

为皇后设座也在四人的预料之中。毕竟皇后是谷家人,江南的谷家出了事,她作为女儿自是要作出表示。皇后虽未到场,这公堂的阵仗也大得令人吃惊。

不动声色地坐在右侧的古今外抿了一口茶,用杯盖沿轻轻将黏在杯壁上的茶叶拨回到茶水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自如,全源于他身侧之人——谷老王爷谷怀民的教导。

前尘之事已经听他娘曲入画述说了。他身边之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谷顺平,而是潜沉了百年的朝廷逆贼谷怀民。一想到谷怀民抄了亲生父母的庄子,杀了个尸横遍野还偷食了“长生丹”,苟活到了今日,古今外心里的恨意便炸了个满心血花,恨不得碎尸万段了谷怀民。

已经忍了十年,不在乎再忍一时片刻。

谷怀民此时悠然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戒,两道浓眉顺顺地躺在眼睛上方,脸色平静如一泓明潭,怎么看都是个和蔼中庸的不惑天命之士。中年人沉稳雍容的面庞显露出的平和狠狠刺伤了站在公堂外前来听审的百姓中间的古姓夫妇。

原来没日没夜的逃亡,数次心灰意冷绝望,丧家的悲痛使夫妇两的脸都呈着衰老之色,曲入画更是害了重病,前几日重金买下灵药才得以行动如常,即使有“长生丹”的功效,也不能使两人如谷怀民一样保养得一丝岁月痕迹也留不下。谁知道这么一副长得像人样的脸庞下,掩藏着几百、几千号人命的污血和蠢蠢欲动的野心。

“这老不死!”曲入画低声骂道,“我两亡命天涯,他还安心找个角落调养去了!王八壳里有这么舒服么?看我不削了他这副恶心皮相!”

日头渐渐转正,监察御史望望天色,高声道:“宣犯人!”

一众狱卒打扮的人押着前方反手带着镣铐的犯人走到了公堂中央跪下。只见犯人谈更经过了吃牢饭的几天,头发却仍然一丝不苟地低低束着,即使身处桎梏,迈步、屈膝、下跪之间却依然给人一种江湖人磊落的感觉。

在暗处的梅下澈面沉如水地凝视着场中一切。

谈更入狱时并未上报自己的姓名。监察御史只好道:“犯人,你可于今年六月十日残害京城第一富商谈万寿的性命?”

谈更点头道:“是罪人所为。”

监察御史:“你可于今年六月十日残害城内十四百姓性命?”

谈更点头道:“是罪人所为,罪人愿接受王法判决。”

公堂之内一片肃静,倒不是因为犯人杀人如麻,而是因为犯人出乎意料的光明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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