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二字,他咬音分外的重。
见我无言,他接着道:“朕这些年,只有早朝和之后的两三个时辰,以及临寝前的一个时辰才是清醒的。”
我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瘫软。
“蓝正德就是在朕糊涂时没的。”他背对着我,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所以,张氏才是你的仇家。”
这话被他说出口时,我知道自己的安生日子总算是过到头,再也留不得了。闵京凤眼微挑,转身对着我道:“蓝尚书,你不妨来说说这朝中局势。”
我沉默良久,道:“臣……不敢多言。”
闵京嗤笑一声,伸指点了点我补服上的锦鸡,道:“你以为你坐到这个位子上,还能做个无辜的庸臣么?”
我毫不犹豫地掀袍跪下:“臣请辞去礼部尚书一职。”
“蓝玉烟,你休要不知好歹!”闵京不轻不重地踢了我一脚,骂道,“若非是朕有意保你,你早就化成荒野孤魂了。辞?朕倒想升你的官呢。”
我跪着低头,默然不语。闵京轻声笑了一下,蹲下来对我道:“你说,朕封你为华盖殿大学士如何?”
我躲过他的目光,道:“臣无力胜任。”
王悲卿的位子,我没有任何想要取而代之的心思。闵京笑着给了我一耳光:“好,好得很。朕是昏君,你是庸臣,可真是般配。”
这一下打得着实不轻。我的身子随着脸颊一歪,牙关一阵抽搐,仍是不语。“那么,在你眼里,谁有能力来辅佐朕?”闵京又给了我一耳光,脸上依然笑着,这次却轻了许多。
我的脑海里飞速越过那些年轻官员们的脸。
灵图和容渊与我一派,固然不可。至于翰林院,儒易与我血脉相连,我更是不舍得让他去冒险;白修静已是西林党的人,自不必多说;耿冰牙生性洒脱不爱受拘束,在翰林院这么久也没有升官,可见不会愿意。那么,也只剩下他了。
我低着头道:“臣以为新翰林中,唯新科榜眼林照溪能担当此任。”
“哦,林照溪。”闵京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倒是和他亲近。”
他在我面前盘桓了许久,声音有些低沉:“朕的嫣王也向朕举荐这个人,看样子的确是有些能耐。只是……”他停了下来,颇有些玩味地斜着我道:“他一个人怎么够呢?你若是疼惜你的美人,就该和他一起才对。”
我平声道:“臣和此人并无床笫瓜葛。”
闵京冷笑:“你倒也知道自己有多□。”
我低着头,他看着我。
“……朕登基十五年来,藩王之乱层出不穷,而朝中王悲卿和张氏一党限制皇权为非作歹,朕这皇位根本就已岌岌可危!闵氏皇朝,怎能在朕的手里被外戚所左右!”
“朕就问你,蓝玉烟。”他对我下了最后通牒,“你不想为蓝正德报仇吗?你不愿辅佐朕铲除张氏一党吗?”
……
我可怜的帝王,究竟是被逼到了何种地步,才狠下心对自己的臣子说出这话来?
可惜,我是个庸人。
可惜,我注定无能。
我跪在他面前,平静地道:“臣请辞去礼部尚书一职。”
闵京气得浑身发抖。
他正欲发作,阁外的苗恩却走了进来。
苗恩看看我又看看他,指甲上妖艳的黑色蔻丹正不安地扣在一起,低头小声道:“皇上,时辰快到了。”
闵京忽然顿住。
他没再看我一眼,甩手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17
闲来无事时,我总喜欢上护城河边上瞧瞧。
天气已然闷热,岸边杨柳绿得格外喜人。日头偏西时,我远远地瞥见一个淡墨色的人,修竹般站在那一丛碧绿之中,和那一汪深不可测的河水晃成了一片薄薄的影儿。
“清琪,”我慢慢地移步过去道,“怎起兴来这边赏景?”
林照溪歪歪斜斜地倚在那栏上,闻言回头,眸子里氤氲的雾气竟有些凄凉之感。入目的酡红双颊告诉我,他醉了。
“……为什么?”他怀抱着一只酒瓶,朝着我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