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本身而言,顾青霄对此是打从心底嗤之以鼻。
然,他先生却是不同。
不是说他先生也与其他人一般见识,相反,单单从他先生这些年来的表现,便可知晓门户之见从不是他在乎的。
可是,一想到他家先生沦为商贾,遭到同是文人的蔑视,且已经被传得如此不堪,甚至连他昔日门生也视其为耻辱,顾青霄便觉得心酸得痛,揪得麻。
待少年跑回到家里时,眼眶已经红通通的了。
“嘭!”一声,少年撞开了书房的门。
正在书房里拨著算盘算账的顾易扬一惊,擡眼觑将而去,见是少年,讶异。
这边厢,少年见了满桌的银子和那算盘账簿,双目一瞠。
事实上,他一开始还有点不相信的,想想,他先生是那般才华横溢,本应活在文人圈里,终日只管与人论学问、赋诗词的人,怎麽可能……
可现下,从前只作写字绘丹青的手现在用来细细点著俗物,只作吟诗赋新词的嘴现在满口金银细作,心中,仿佛有什麽崩了一角。
犹如周围气息一下子变得稀薄,有什麽正不断往他胸口压去,那种难受,复杂得让他不知如何是好,顾青霄难以呼吸似的浅喘了下。
“先生……”仅仅两个字,却艰难无比。
“今天怎麽这麽早就回来了?”顾易扬状若有意无意地拨开桌上的算盘,顺便把银子收进盒里,“我记得杜老先生说过你今天得晚一点的。”
他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少年突然领悟了什麽,瞠目瞪著他,轻声说:
“……先生是故意的吧。”
顾易扬有点莫名,侧头看他。
而他的无所谓的态度正刺激了少年,怒火就如从没爆发过的火山巖浆,瞬间汹涌而上,他带著压抑,道:
“先生故意让杜老来教我,就是为了瞒著我作买卖,是这样没错吧。”
顾易扬闻言微微皱了眉。
清楚他性子如顾青霄,便知他并不是在懊恼他态度恶劣,而是为自己的失策。而这,无疑证实了少年的猜测。
对於少年来说,与其说气愤一向敬重的先生被流言中伤,还不如气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更难受的是——
他家先生连让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的机会都没有给!
这些情绪少年一时都无法理清,各种想法犹如流水迅速而过,又带著旋儿让人突兀冒出又突兀消失。
乱糟糟的思绪根本无法指引他作出正确的选择。
仿佛被逼迫到了尽头,少年脑里只一空白,张嘴便大叫:
“你到底有没有身为文人羞耻心?!到现在你还为金银所惑!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怎麽说你?!满腹经纶不为国所用,满肚才略不为民所谋,这就是你想要的评价?!”
说到了最後,少年已经带著哭腔,仿佛终於找到了宣泄口,泪水不可抑制崩堤而下。
这话是说得重了,即便是之前公开表示与顾易扬划清界线的陈洛,也没有如此刻薄。然而,少年却说了。
顾易扬愕然,接著皱眉看著哭红了眼的顾青霄。
久久,他才放下笔,哂笑,却没有如往常一般走过去摸摸少年的脸软语安慰,倒是玩味似的反问:
“那你呢?你想要怎样的评价?”
顾青霄一愣,眼泪也忘了掉。
紧接著,顾易扬却是沈下脸,言语间带著讽刺与刻薄,道:
“如果连府上的这些人都养不活,何能为民所谋?如果连他人评论也不能视若等闲,何能为国所用?”
少年听了,先怔了怔,然後涨红了脸。
握拳的双手颤抖著,嘴巴一张一开,却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
顾易扬见了,终察觉自己态度过了,便收起了过於严厉的表情,叹了声气,手按额头,自嘲般道:
“真是的,我这是在做什麽,跟小孩计较这个。”
话落,他走到顾青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温和一笑,道:
“好了,刚才的话当我没说,你也不用在乎别人的闲言闲语,反正对外我只说你是我的远亲,我的名声与你无干。”
如果说,方才顾易扬少见的刻薄严厉震住了少年,那麽,这句话却是在少年心中放下了轰天雷。
只是远亲……与你无干……
少年心中反复呢喃著此八个字。
仅仅八个字,却分量顶天。
明明刚说了伤害对方的话,然,对方的一句话,却让他感觉被狠狠地,刺了一刀。
胸口仿佛一下子被洞穿,破了个大洞,呼呼地扯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