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头送上来的信儿已被粗粗分成了两类。一部分搁在锦盒里,还都被蜜蜡火漆封得好好的,大概就是那些个有密折奏事职权的官员们递上来的了。剩下的却都已被仔仔细细地誊抄过了,想来一方面是为了叫康熙不必去费力辨认那些个不定得有多龙飞凤舞的字迹,另一方面却也是为了保护那些个密报的兄弟。
胤祺挨着细细地看了几张,报的大都是各地的低级官员作威作福、鱼肉乡里的事儿。再就是某地某时遭了什么灾,请求减免赋税,或是哪家人受了什么冤屈,请皇上替他们讨回公道。虽说确实是太过琐碎了些,却也都是关乎民生的事,以一国之君亲身去管显然不大合适,可若是就这么放着不理,又实在有伤人心。
胤祺头大地敲了敲脑袋,仿佛已经开始隐隐看到了这份工作日后的庞大跟繁杂:“师父,这些事——皇阿玛之前莫非都是亲自管的?”
“天下之大,皇上又是日理万机,总不可能事事都管得过来。”黄天霸却也是无奈苦笑,捧着刚点起来的油灯在他身旁坐了,也从里头挑出几张看了看,“兄弟们也是尽量多往上报,总归写得多了,总有能被看着的时候……”
胤祺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个法子,跟前世投剧本的路子其实差不多。他当初一年能收好几千份儿的剧本,里头甚至有不少都是投重复了的,还有一个公司同档期几个不同的本子。那些个制片方一股脑地都往他那儿投,倒也不是真觉着他能每一个都演,而是抱着广撒网好捞鱼的心思,想着投得多了,总能有机会碰上一两个。
“大家的心思是没错的,可这么一股脑儿地递上来,反而难免要把那些个真该管的急事儿给耽搁了。师父可否跟他们传一声话儿,就说日后这些条子先分一分类,弹劾官员的按着级别跟事态排一排,剩下的那些个关乎民生国本的事儿,最好也把遭了灾的先挑出来,我再去呈皇阿玛逐一详查。若是属实,也能立刻下手安排,免得等看着了那减税的条子,都拖延到来年的春耕了。”
他说得清楚明了,黄天霸也是听得连连点头,捧起那一盒子的纸条轻笑道:“你这办法想的倒是巧,看来确实没白跟着张老先生学——我这就去跟他们交代,先把这些分一分试试。”
胤祺看到了现在,却也已渐渐觉出了用这些江湖人的弊处来。这法子其实不过是将密报最简单的分一分类罢了,若是在吏部衙门里头,几乎是用不着交代的事儿。可天地会里多半都是穷苦人出身,再就是什么武林门派出来专心武道的,又哪里学过这官场办差的门道?偏偏又个顶个的硬骨头不服人约束——怪不得他那位皇阿玛实在忍不住了,居然这么火急火燎地就把他给打包卖了过来。
摇了摇头无奈一笑,又拆开了那些个官员们递上来的密折。谁知这一看之下,胤祺却更是张口结舌苦笑不已——本以为官员的密折能条理清晰些,如今这条理倒是有了,却是按着地域来分的。曹寅报的都是江南的事儿,从粮价收成到官员清贪,再到民间舆论甚至同僚八卦,实在是事无巨细操心至极。至于负责监察京城密务的则是那位颇有名气的王鸿绪,报上来的都是些个关于钱粮马政、铸钱盐政的弊端贪贿,明明都是些紧要的财经国本,可偏偏这位曾经的翰林院大儒写起东西居然不是议论体,而是叙事体……
捏着那张少说得用了数百字,生动形象地描述了陈汝弼受贿三千两银子是怎么定罪的密折,胤祺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前世故宫博物院会专门出一把叫“朕知道了”的扇子——想来若是条件允许,他那位皇阿玛大概很想刻一枚章子,上头专门写上这四个字,看一张就印一张罢……
桌上就备着笔墨,胤祺在砚台里头倒了些清水,缓缓地研着墨,思索着究竟要拿这些个折子怎么办——批复是必须留给皇阿玛亲自来的,他没那个权力也没那个兴趣代劳,想来日后他少不得是要捧着这些个东西过去念叨的,那就不如草草的整理一篇提纲来,也能免得被这些个官员们极具个人特色的行文风格给漏过去什么大事儿。
一行行分门别类地抄录了下来,又逐一按着吏治、财经、民生、八卦等等分类清楚,胤祺活动着有些酸疼的手臂,无力地仰头望向已行到天中的那一轮明月——谁能告诉他,这谁家丢了三十两银子,哪个的爹病了又好了好了又病了的事儿,到底为什么要写进这密折子里头去?!
☆、第58章 危机
很多情况下,掉坑里这件事儿其实都是当事人完全身不由己的——就好比有人亲手挖了个坑叫你跳,偏偏这个人还既是你的阿玛,又是你的主子的时候。
旁人不论,至少“被养病”的五阿哥,对这一条真理的认识无疑是刻骨铭心的。
织造府三日便会汇总一次各方的讯息,每次都是上百张各方的密信,再加上十余份官员们的密折,单这些个东西就够胤祺安排一整日的。整理妥当之后还要对着康熙报奏一遍,幸好还不用他出什么主意,只需帮着康熙研朱砂回折子——看着康熙一份一份地批复着“朕知道了”,胤祺忽然就又忍不住生出了那个给他这位皇阿玛刻个印直接盖章的念头。
“成天满脑子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朕看你实在还是太闲……”
听了自个儿这个儿子的奇思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