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们很快送来了需要的物品,郑长吉只留下大夫一人,便关上了房门。
李夕持虽然急躁,却也不敢在这时候轻举妄动。於是只能立在轩外引颈眺望,在旁人的眼里,全然就是一个等候妻子生产的丈夫,只是他自己却毫无这个自觉。
而屋子里,却只是长时间的沈寂。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燕染发现自己立在灰色的夯土小路前,周围是枯败的蒿草与芦苇,世界只有花白与枯黄的颜色,再远的地方是沈沈的黑暗。
半空中有个声音,指示著他沿著小路向前走,燕染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却不由自主地照著去做。他脚下轻飘飘地仿佛踩在云头上,转眼就走出了几十丈的距离。眼前忽然开阔了,竟然是一条浊黄的河流,上面架著一座生满了苍苔的青石古桥,桥身上刻了三个字,被苔藓覆住了,燕染仅能认出一个“何”字。
那个声音此刻依旧在有引导著他,让他穿过那座桥去到河对面。燕染依旧是不由自主地要往桥上走,却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什麽东西挂住了。
他低头去看,发现那竟然是一只小小的手臂。
牵住燕染的衣角的是一个梳著双髻的孩童,浑身包裹著银色毫光。他光著双脚站在泥地上,身上似乎也没有穿衣服。
燕染虽然看不清这孩子的面目,心中却陡然生出一股亲切和怜惜,便俯身将他抱在怀里。
孩子不挣扎也不喊叫,却只是乖乖地贴在燕染的胸口上。
燕染怜爱地轻轻拍抚著他的脊背,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不知不觉中,刚才那个呼唤他赶路的声音已经渐渐地隐去了,黑阙阙的小路上似乎变得更加阴冷,死寂之中没有半点人的气息。
“这是哪里?我又在做什麽……”
燕染这才浑浑噩噩地开始思索,可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身上一紧──竟是那个孩子突然将他牢牢地抱住了。
这种专横虽然显得稚嫩,却令燕染感到了隐约的熟悉。他的心中暗暗一惊,似乎有什麽记忆开始涌现出来。
是谁?这个孩子像的是谁?
第16章
下意识地,燕染想要看清那孩子的模样,低头却见自己的衣襟上留下了一片湿痕。
那孩子竟是在哭泣,双手紧紧攀附著燕染的衣裳,一个劲儿地摇头。
这是什麽意思?是叫他不要再往前走了麽?
燕染正在思索,这时对岸忽然刮起一道狂风,将他吹得一个踉跄。那孩子却从他怀里跌了出去,燕染急忙想将孩子扶起,然而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便忽然什麽都看不见了。
仿佛坠入深井之中,燕染眼前是一片彻底的黑暗,脚下依旧绵软得如同腾云驾雾。他心中念著那个熟悉的孩子,也不知就这样沈浮了多久,忽然像是撞上了什麽事物,感觉一阵铺天盖地的疼痛。
伴随著这一阵疼痛,所有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一下子又都变得清晰了。
忍住剧痛,燕染睁开眼睛,所见的依旧是梦笔轩雨过天青色的床幔。
自己是怎麽又躺回到这里来的……他慢慢地思索著,随即回忆起某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被人拖到院子里惩罚,然後痛得失去了知觉……那自己却又怎麽会站在那一条昏暗的夯土小路上……
那难道便是黄泉路麽?
燕染胸中忽然觉得一阵寒意,自己真的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那个哭著拉住自己衣角的孩子又究竟是──
想到这里,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上似乎少了一点什麽。
是孩子!
他将手慢慢地探到腹部,那熟悉的凸起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三寸来长的伤痕。
孩子没有了!
燕染曾经听族人提起过这种产子的方式,几乎只会使用在最险恶的情形之下。那麽,现在又是谁趁著他昏迷的时候,将孩子活生生地从他的肚子里取走了,而那孩子现在又怎麽样了……
燕染再不敢多想什麽,立刻就要下床去寻找。而还没等他将头仰起,一个温柔的男声便阻止了他的冒险。
“别动,不然伤口会崩裂的。”郑长吉端著一盆温水走了过来,“口渴还是饿了,只要对我说就行。”
燕染吃力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焦急地问道:“孩子呢……”
郑长吉将布巾放在温水里绞了一把,轻轻地为燕染擦拭著身上的血污,一边垂了眼帘答道:“……孩子很好,不过被涟王爷抱走了。”
听到“涟王爷”这三个字,燕染顿时紧张得无以复加,若不是郑长吉急忙将他按住,只恐怕他早已经拼命地爬了起来去找自己的孩子。
“……他把孩子抱去哪里!”
起不了身,燕染只能切切地追问,“孩子是男是女,李夕持要将它怎麽办……”
郑长吉看著他苍白如纸的面色,小心地试探道:“王爷已在外间等候多时,你可愿意见他?”
燕染干裂的嘴唇张了张,似乎欲言又止,最後还是点了点头。
郑长吉最後替他擦完了双腿,将新换的被褥严严实实地塞好,这才推门出去。
一忽儿功夫後,涟王爷李夕持便铁青著脸色走了进来。
燕染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走到了自己床前。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显得如此急切与专横,就像……就像拼命抓住了自己衣襟的那一双小手。
想起自己那尚未谋面,甚至连性别都无从得知的孩子,燕染的心中便是一阵焦急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