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明挑眉,干脆大张手脚,霸占了整个座椅。

男人见状竟也不恼,只是摇了摇头,笑容中又带了些无奈,“你果然还是你。尽管变了很多,这一点还是一样。”

他那眼神几乎像是在看自家不懂事的小儿。韩非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张开的手脚回归原位,“坐。”至少并排坐就看不到他的脸色了。

男人闻言更是眉开眼笑,坐下后竟还肆无忌惮地将手搭在韩非明身后的椅背上。“非明啊,最近身体怎么样?”

“托你的福,不错。”韩非明的手指肚在拉环处轻轻划着,水汽沾惹,湿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如他所料不错,男人的脸色现在一定不太好。转睛而视,果然看到那张脸透着尴尬。

男人微叹口气,“你果然还在怪我。”

这声音竟还有几分嫠妇怨怼之气。韩非明一个用力翘起拉环,嘴唇紧抿,已是发作前夕,“先生多虑。韩非明只是感慨。”

男人搁在椅背上的手动了动,搭在韩非明肩膀上,而后不顾后者黑出碳来的脸色说道:“非明,我知道。让你受伤我的确有责任,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希望你就这么误会下去,咱们谈谈吧。好么?”

不好。

然而韩非明考虑一番,还是将拒绝之词咽入口中。看得出来,这厮必是死缠烂打之徒,一次不从,总会有下次。不如依他所言,此番长谈过后,就断绝一切罢。

他心中念头急转,面上不动声色。男子估计是以为事情不成,稍微皱了下眉道:“我带你去沧浪茶楼。就是上回你路过却没有进去的那家。”

沧浪茶楼?

韩非明一惊,想起了这么个名字。不错,他的确曾经驻足,但这厮又如何得知?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其实也无甚特别,只是古朴典雅的茶楼招牌下的这副楹联教他驻足轻吟,恍若隔世耳。

这首沧浪之水歌是罗恭的最爱。

罗恭是韩明的宿敌,政见不合,道有异志有分,互相针对了多少年,最后以前者□□之败告终。

尽管如此,韩非明却仍记得戴着脚镣的罗恭与他雪地同饮时之景状,唱罢此歌的罗恭举杯一饮而尽。他开口与复起的歌声相和,听着那歌声从悲壮到微弱,最后消失。

而后,他仍坐在原地,斟酒独饮。直至黄昏入夜,夜尽天明,大雪覆满肩头。

韩明苦心一世,未曾有一个至交。唯一可以算得上半个的,却是他最大的宿敌。

“怎么了?我看你上回在门口停了那么久,不是想进去么?”男人柔声问着,一边用搭在椅背上的那只手掸去了他肩上或许未曾有过的灰尘。

“想。”韩非明起身。

也算是,悼念故人罢。

男人轻笑了一声,随即站起来,迈步到他身后,伸出的手有些不自然地僵了僵,继而搂在韩非明腰间。

韩非明双眼一瞪,一个手肘向身后顶去,却被他曲着手掌接住。

他死咬着牙挥动另一只手臂,不料又被制住。

韩非明本不善武,新换的身体又休养了三个月,更无力气,一时间脱身不得,只能任他抓着。

“非明,还真不像你。”男人轻松道,“我记得原来你打起来的时候连我都要吃点亏呢。”

韩非明无言以对。他本非此身之主,也未有原韩非明的丝毫记忆,眼看着一点点透出疑点,也无计可施。“放……”

“放开他。”

韩非明闻声诧异抬头,却看到毕夏一手一个巧克力球甜筒站在他俩几步远处,眼神冰冷。

“放开他。”

看着那张平日里常作嬉笑的脸这副说得上是狠厉的表情,他突然觉得心口一痛,说不上地难受。“毕夏,冰……”

“你放不放?”毕夏左手的甜筒的底座应声而碎,巧克力色的汁液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流。

男人干笑了两声,竟真的依言放开了韩非明。

他站稳后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却还是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缩到了阴影中,握拳的左手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阿夏,二哥我跟你二嫂这是恩爱呢,小孩子不懂,别乱插嘴。”男人整了整因为刚才的打闹而略微皱褶的上衣。

韩非明猛地抬起头,盯着毕夏,期望他能说出什么“窝才不是小孩子捏”之类符合形象的话,却见他生硬地挑起嘴角,将左手中稀烂的甜筒碎片一扔,冷声道:“二哥,虽然可能驳了你的面子,但我还是要说。韩非明现在是我的人,你就算想动他,也没有上次那么容易了。”

男人嗤笑了一声,并未顺着他往下说,而是另起话头道:“毕夏啊毕夏,我早就猜到了。”

毕夏也笑了,笑容带着嘲讽之意,与之前那样稚嫩孩童的傻笑迥乎不同。“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知道,心照不宣罢了。罗家不是恨不得没有我这个智障少爷么?”

男人的嘴角渐渐拉成一条线。

毕夏的笑容渐渐褪去,换上认真之色。

两人对峙,互不相让。

许久之后,韩非明移开盯在地面上被人随手乱丢的糖纸上的目光,迈着大步,与男人擦肩后停在毕夏面前,在后者开口之前一把夺过了融化得软趴趴的甜筒,嘬了一口,“你的作业还没写完,回家。”

毕夏眨眨眼,冷冰冰地表情像是也被一口嘬去,顿时换回了天真孩童的笑容,“老师……”

“回去再跟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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