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笑的,是有一回一个甚么大员路过上海,本地地方官自然照例办差。等到那位大员驾到之日,自然阖城印委各员,都到码头恭迓。那卜子修打听得大员坐的是招商局船,泊在金利源码头,便坐了轿子去迎迓。偏偏那轿子走得慢,看见那制造局总办、提调,以及各厂的红委员,凡够得上去接的,一个个都坐了马车,超越在轿子前头,如飞的去了。那总办、提调,都是一个人一辆马车;其余各委员,也有两个人一辆的,也有三个人一辆的,最寒尘的是四个人一辆。卜子修心中无限懊悔,悔不和别人打了伙,雇个马车,那就快得多了。一面想,一面骂轿班走得慢:‘你们吃老爷的饭,都吃到那里去了!腿也跑不动了!’一面骂,一面在轿子里跺脚,跺得轿班的肩膀生疼,越发走不动了。他更是恨的了不得,骂道:‘等一会回到局子里,叫你们对付我的板子!’嘴里骂着,心中生怕到得迟了,那边已经上了岸,那就没意思了。又想道:‘怎样能再遇见一个熟人,是坐马车的,那就好了,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喊住了他,附坐了上去了。’思想之间,轿子将近西门,忽然看见一辆轿子马车,从轿后超越到轿前去。“卜子修定睛从那轿车后面的玻璃看进去,内中只坐了一人,便大呼小叫起来道:‘马车停一停!马车停一停!’前头那马车夫听见了,回头一看,是卜老爷坐在轿子里,招手叫停车。也不知他有甚么要紧公事,姑且把马缰勒住,看他作何举动。卜子修见马车停住了,便喝叫停轿,自己走了下来,交代轿班,赶紧到码头去伺候,‘到迟了,误了我的差使,小心你们的狗腿!’说罢,三步两步,跑到那马车跟前,伸手把机关一拧,用力一拉,开了门,一脚跨了上去。抬头一看,只把他急个半死!你道车子上是谁?正是卜子修的顶头上司,钦命二品衔、江南分巡苏松太兵备道!卜子修这一吓,竟是魂不附体!那马夫看见他一脚上了车,便放开缰绳,那马如飞而去了。只有卜子修此时,脸红过耳,连颈脖子都红了。还有一半身子在车子外面,跨又跨不进去,退又退不出来,弯着身子,站又站不直,急的又开口不得。道台见了这个情形,又可笑,又可恼,便冷笑道:‘你坐下罢。’卜子修如奉恩诏一般,才敢把第二条腿拿了进来,顺手关上车门。谁知身上佩带的槟榔荷包上一颗料珠儿,夹在门缝里,那门便关不上,只好把一只手拉着门。这一边呢,又不敢和道台平坐;若要斜签着身子呢,一条腿又要压到道台膝盖上,闹得他左不是右不是。他平日见了上司是最会说话的,这回却急得无话可说。”
正是:大人莫漫嫌唐突,卑职专诚附骥来。未知卜子修到底怎样下场,且待下回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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