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辉又道:“大凡打到官司,你说得不清楚,官也要和你查清楚的,况且整万银子的出进,岂有不查之理。他先把你宝号的帐簿吊去一查,有付这边一万银子的帐没有;再把这里的帐簿吊去一查,看有收到你一万银子的帐没有。你的帐簿呢,我不敢知道;我们这边帐簿,是的确没有这一笔。没有这笔倒也罢了,反查出了某天请某医生医金若干,某天请某医生医金若干。官又问了,说:‘你们既然属在相好,整万银子都可以不计利息的,何以请你诊病,又要天天出医金呢?相好交情在那里?’并且查到礼簿上,你先生的隆尊是‘素烛一斤,纱元四匣’,与不计利息的交情,差到那里去了!再拿这个一问,先生你又怎么说呢,这个似乎也要预备预备。”说罢,仍旧坐在帐桌上去,取过算盘帐簿,剔剔挞挞算他的帐去了。一会儿就有许多人来领钱的,来回事的,络绎不绝。一个家人拿了票子来,说是绸庄上来领寿衣价的,共是七十一两五钱六分银子。承辉呆了一呆道:“那里来这覙琐帐,甚么几钱几分的!”想了一会道:“这么罢,这一张七十两的票子,是朱先生退下来不要的,叫他先拿去罢。那个零头并在下回算,总有他们便宜。”那家人拿了去。朱博如坐在那里听着,好不难过,站起来急到帐桌旁边,要和承辉说话。承辉又是笑吟吟的道:“先生请坐。我这会忙,没功夫招呼你,要茶啊,烟啊,只管叫他们,不要客气。来啊!招呼客的茶烟!’说着,又去办他的事了。一会儿,又跑了一个家人来,对承辉说道:“二爷请。”承辉便把帐簿往帐箱里一放,拍挞一声锁上了,便上去。博如连忙站起来要说话。承辉道:“先生且请坐,我马上就来。”
博如再要说话时,承辉已去的远了,无奈只得坐着等。心中暗想,这件事上当上的不小,而且这口气咽不下去。看承辉这厮离坚白公孙龙学派的名辩命题。与“合同异”相对。认,今天神情大为两样,面子上虽是笑口吟吟的,那神气当中,却纯乎是挖苦我的样子。我想这件事,一不做,二不休,纵使不能告他欠项,他药死父亲可是真的,我就拿这个去告他。我虽然同谋,自首了总可以减等,我拚了一个“充军”的罪,博他一个“凌迟”,总博得过。心里颠来倒去,只是这么想,那承辉可是一去不来了。
看看等到红日沈西,天色要黑下来了,才听得承辉一路嚷着说:“怎么还不点灯啊?你们都是干吗的?一大伙儿都是木头,拨一拨动一动!”一面嚷着,走到帐房里,见了博如,又道:“嗳呀!你看我忙昏了,怎么把朱先生撂在这里!”连连拱手道:“对不住,对不住!不知先生主意打定了没有?如果先生有甚么意思,我们都好商量。”博如道:“总求阁下想个法儿,替我转个圜,不要叫我太吃亏了。”承辉道:“在先生的意思,怎样办法呢?”博如道:“好好的一万,凭空改了个一百,未免太下不去!”承辉道:“你先生还是那么说,我就没了法子了。”博如道:“这件事,如果一定闹穿了,只怕大家也不大好看。”承辉道:“甚么不好看呢?”博如道:“你们请我做甚么来的呢?”承辉正色道:“下帖子,下片子,请了大夫来,自然为的是治病。”
正说话间,忽然龙光走了进来,一见了博如,便回身向外叫道:“来啊!”外面答应一声,来了个家人。龙光道:“赶紧出去,在马路上叫一个巡捕来,把这忘八蛋先抓到巡捕房里去!”那家人答应去了。博如吃了一大惊道:“二爷,这是那一门?”龙光不理他,又叫:“王二啊!”便有一个人进来。龙光道:“你懂两句外国话不是?”王二道:“是,家人略懂得几句。”龙光又叫:“来啊!”又走了一个人进来。龙光道:“到我屋里去,把那一迭药方子拿来。”那人去了,龙光方才坐下。博如又道:“二爷,你这个到底是那一门?”龙光也不理他。此时承辉已经溜出去了。一会儿,那个人拿了一迭药方来。龙光接在手里,指给王二说道:“这个都是前天上海县官医看过了的。你看哪,这一张是石膏、羚羊、犀角,这一张是附子、肉桂、炮姜,一张一张都是你不对我,我不对你的。上海县方大老爷前天当面说过,叫把这忘八蛋扭交捕房,解新衙门,送县办他。你可拿好着,这方子上都盖有他的姓名图书,是个真凭实据。回来巡捕来了,你跟着到巡捕房里去,说明这个缘故,请他明天解新衙门。巡捕房要这方子做凭据的,就交给他;若不要的,带回来明日呈堂。”王二一一答应了。龙光又问:“舅爷呢?”家人们便一迭连声请舅爷,承辉便走了进来。龙光道:“那天上海县方大老爷说这个话的时候,新衙门程大老爷也在这里听着的,你随便写个信给他,请他送县。我现在热丧里头,不便出面,信上就用某公馆具名就是了。”承辉一一答应。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