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殿。半举着烛台映在茜纱的窗纸上,只见外头挂着潺潺雨帘的阆檐下,若隐若现立着人影,恍恍惚惚间自是瞧不清楚,她一时竟也拿不定主意。
先时她虽摒退了鸢尾等人,掐算眼下此番时辰光景,落英榭外头应还杵着两位值夜的宦人,何故有人进来内苑却不通传一声?
又见这人影身形轮廓峻挺,细瞧之下她终是瞧出了端倪,这人倒与燕怀瑾肖像几分。思及此,她另一只手解开门拴,一阵风岚随之涌进来拂起她的衣袂,絮杂着几缕雨丝刮进来,她轻眯眼。
入目是清逸消瘦的下颔,她视线触及正好捱到他微动的喉结,竟果真是他。心底回溯起鸢尾上禀的话语,一字一句据实简述了他抬了灵檀做婕妤的来龙去脉。
他方才抬脚欲迈步,须臾间她不假思索“砰——”一声阖上了门扇。
她心头浮起前一瞬映入眼底的一幕,他肩坎上披着蓑衣,耳廓妥帖系着竹篾斗笠,微垂着头,只看得他鼻翼下薄唇轻抿,身后也不跟着侍奉的人。
燕怀瑾一时亦顿住了身形,幸而只是竹篾斗笠的沿边轻扣了一声磕在旋即阖上的门扇上,想起她前一瞬虽模样止不住的睡眼惺忪,看自己的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疏离淡漠,眼底掺着一丝轻蔑不屑,拒人于千里之外。
“陛下去别处罢。”她知他瞧不见自己的模样,浑不在意自嘲哑笑道,“妾身子不适,不好留着您了。”语毕,她讪讪微低着身子行了个礼,只当做个自己看。
他半晌未语,她还当他走了,又举起烛台映在茜纱的窗纸上,见他岿然不动,骇人得紧,方听他慢条斯礼道:“你这又是戏的哪一出。”隔着门扇,却仿佛贴在她耳畔,说不尽的低抑沉重,“欲擒故纵?”
她心下愈发忿忿不平念道:“横竖也不是没了妾,大燕的后宫便空了。”信手拈了一句戏折子里的唱词平声仄气地啐道,“只见得,金屋藏娇新人笑,浑忘了,贫贱夫妻百事哀。到最后,糟糠之妻下堂来。”
“阖宫上下论景致当属长信宫最侈奢,若论雅致也当属惊鸿殿排头一位,干落英榭什么事?”继而她半推开两寸门缝,一对柳叶眼瞭着他:“妾哪里攀得上您这样的人,乘风驾雨来一回,是要折妾的寿来了。”
“头回见你较真倒新鲜,还经不起说一句了。”燕怀瑾一手扶上门缘,措过她的手背,见她即时缩了手忍不住揶揄她,“谁招你惹你了,平白无故发作到朕身上,越发没谱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气定神闲朝里头迈一步顺势进来,她束手无策自是退却一步,只将她遮的严严实实,背着手将风雨飘摇一把阖在门外。
但见他让开一步,径自褪了肩上的蓑衣与竹篾斗笠,期间不经意扯住发髻,他却顾不上迂回竟使劲硬生生给挣下来,徐杳只上前闩上门栓,立在一旁冷眼相待,有意懒怠他,只盼他那几绺发一齐挣个干净做和尚去才好,末了也不过挣下了三四根罢了,抬眼似笑非笑问她:“可是朕叨扰你了?”
他一身行头齐全,足上还多套了一双黄杨木雨屐,她到底没忍住“哧”一声笑出来,又拿他打趣道:“不知道的,还当是披头散发归隐山林的哪位居士来了,所以说您这髻梳得不好,好容易披斗笠,又配不上自个的髻。再说天晓得是谁招惹妾了,眼下只您在招惹妾。”
且说他自登基以后,初入宫的佳丽里头,莫一人不是如桢良媛那般对自己畏首畏尾,虽行事落落大方,只对上他时依旧掩不住的噤若寒蝉,除却有一位右相之女婕妤赵氏性情倨傲些,再无旁人了。
偏偏眼前徐氏的性情皆不是两者其一。
燕怀瑾听罢她这席话,连她先时有意避他在门外啐的那句唱词斟酌起来,顿时一头雾水心下满腹狐疑,“贫贱夫妻百事哀”那几句他这些年耳闻能诵,只因这话不止徐氏一人对他说过,上一位,亦是第一位拿这话来堵噎他的不是旁人,却是他昔年的结发妻。
他着一身墨色常服,径直挑帘往内殿去了,徐杳手持烛台,后他一步进去,待熄了烛台收起来,为自己斟了一盏茶,瞥一眼那人又施施然多斟了一盏。
“你这副专会恼人的心肠,像极了朕从前一位表字辈的姊妹。”他从容自若挑了头一回斟的那杯,抵掌而谈。他提及姊妹一词时口齿间道不尽的缱绻悱恻。
“您生来是个不缺姊妹的,可惜了如今妾却是个再没了哥哥的人。”她风轻云淡道。
他知徐文山膝下无子,若算上她一共只得了三个女儿,听她这样说,也未作深想,只当全是她的牢骚话。
他眉眼间渐渐浮上藏不住的颓唐之色,在彷徨里害上凄恻萧条的病症。
徐杳昨儿没会出他的意,今儿倒会出几分。他每回来原不过是虚打着宠眷的名头,无非与自个话两句家常罢了,他昨夜那番兴师动众倒教她夜不能寐,连累得她白日里也打不起精神头。
他幼时念书时便在众皇子中博得头筹,素爱“以史为鉴”,往日在王府时更是有一回同自己王婆卖瓜自吹自擂,说自己这叫“可以正衣冠”。想来正要得以印证,他这是要学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