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的萧九执意不登基称帝,剩下两个帝王命,选谁都不妥。
他们自己也都明白。
南北未统,这两者背后实力又是旗鼓相当,关系错综复杂,择谁都不能服众。
楼玉那边一直说无心帝座,那么,苏北湘就更不能表现出野心。
于是,各家都表示,一切大事,待南北一统后再议。
“那我呢?”阿兰想,“我在其中,又是什么位置,什么处境?步莲华是如何打算的?”
正常来说,北朝的贺族公子带回一个乞丐出身的帝王命,身为帝王命之一的楼玉即便无心皇位,也不会那般肯定,将来有缘帝位的一定是她。
包括月霜,第一次见自己,也在不停地强调,主公一定会选择她。
阿兰坐在摇晃的马车上独自思索着。
步莲华出声问道:“在想什么?”
阿兰看着他,素衣黑发,眼睛闭着,如鸦羽一般的睫毛随着马车颠簸,交错在光影变幻中。
无毒无害的贵公子,在他之前,阿兰从未见过这么温柔体贴的公子哥。
不过……没有谁会忽然对一个陌路人那般体贴照顾的,即使步莲华的确是个好人,但对她的态度,好得太不合常理。
之前她只对这样的善意忐忑不安,后来习惯了也没多想,加之周围人,楼玉也好,就算是苏北湘,也都是好人。
因而,她以为北朝的公子们都是这般温和待人。
阿兰默了片刻,看着他,说道:“我在想……如果借不到兵怎么办。”
“不会借不到的。”步莲华说,“不管如何都会借一些,所以,到时候只是怎么打的问题,你可以想想如何以少制多吧。”
等等……
阿兰看了眼赶车的苏北湘,忽然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在哪里。
苏江两家有苏北湘,楼家有楼玉,贺族呢?
难道这才是步莲华待她好,还要带她回贺族的目的?
阿兰深吸口气,自己心底的疑惑解释通了,却不由自主打了个颤。
并非害怕,也非心冷,只是那种,就像忽然发现自己一直所处的平静水面下,实则都是暗流波涛的一种颠覆性震撼。
这么说的话,也就能够解释,为何楼四军驻扎荷丰是为了防贺族,因为贺族与北朝并无利益纠葛,亦无帝王命,随时都能从北朝中分离出去。
“你们贺族……”阿兰忽然出声,步莲华刚刚似是在休息,被她惊醒,微微张了眼,又慢慢闭上,点头道:“我们贺族怎么了?”
“你们贺族……为什么归顺北朝?”
马车一个剧烈颠簸,阿兰斜了苏北湘一眼,他如果是只兔子,现在那双长耳朵早支棱起来了。
步莲华如同说梦话一般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默了好久,步莲华才道:“为了郡主萧宛。承其伟志,认同她的天下一统论,只要北朝还秉承她的遗志,贺族就是北朝人。你……或者说我们,都晚了一步,未曾见当年天下英杰集聚萧王府,只为追随一人的盛况。我母亲,以及族内的老人,包括主公麾下的老将,老臣,心中都有一颗火种,那是萧宛留下的,心中火不息,大宛不灭,四海归一,同生一国,这才是他们年轻时为之奋斗的宏愿,直到现在,也不曾改变。”
步莲华睁开眼睛,看向阿兰,阿兰下意识地抬手要让他闭眼,被他那幽深的黑瞳一望,手停在了半空。
“他们需要一个延续。”步莲华说,“郡主萧宛的延续,如果有,北朝就会出现上下一心,各族凝聚,所向披靡的一天,南辽根本不足为虑……我等着那天。”
苏北湘忽然笑了两声,接道:“……人连活都没活几天,还能上哪找延续。”
他指的是萧宛的孩子。
“谁知道呢。”步莲华慢悠悠闭上眼,拆了袖子上的袖带,广袖盖住了脸,躺了下去,“有些事,天注定。”
三天之后,他们到了荷丰。
秦景是个老头子,头发稀疏,听步莲华说,他戴军盔前,要先在里面垫上东西,再系紧带子,不然头盔总朝前滑落,而且,别的将军们胜战后入城会下马脱盔,他不会,誓死不脱盔,谁动头盔谁死。
瞬间,眼前这个即便无仗也戴着军盔,身形魁梧,嘴角下撇,一脸不高兴的严肃老头在阿兰眼中减了几分可怕,直视他也变得很轻松,阿兰甚至面带笑意。
秦景听闻他们要到洪州去斩程浩,呵呵一笑,反问道:“公子们,一时热血冲头,就因惹到你们带的姑娘就……”
秦景看了阿兰一眼,忽然睁大了眼,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
他声音变了调:“……这是谁?”
“我从南都带回来的。”步莲华淡声说道,“身有帝王命的孤女。”
“孤女?”秦景长久沉默。
阿兰直直看着他,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秦景龇了龇牙,像野兽一样冲她咆哮了一声,阿兰脸上只见迷茫,半步都没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