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七月十二殁的,威宁侯府和武宁侯府派来的家人七月二十四方才到了归德府。
也不能怪她们路上走得慢,在徐州歇了一晚上,紧跟着上路的时候,可正赶着夏日黄河常常泛滥的时节,大水冲毁了路,于是就只能绕道宿州再转到归德府,这路上足足多耽搁了七天。平日里这七天自然不算什么,但对于迭遭大变的张家来说,这七天却可以说是至关紧要。章晗基本上教会了两个丫头进退行止,而张琪也在章晗的指点下日日苦学礼仪练习写字。
这还得归功于张瑜从前那乖戾的性子,从不给两家侯府的长辈写信,否则得在到侯府之前模仿出那笔迹来,那就是绝难完成的任务。
宋妈妈自打那天吃了瘪,张昌邕又被章晗说动,让张琪出来姊妹两个住在一处,她好几天便没在姐妹俩面前出现过。这一日两家侯府的人来时,却是她亲自陪到了别院。来的是两位妈妈,四个仆妇,再加上车夫随从等等,竟是林林总总十几个人,三辆车。然而,等她带着两位妈妈进了张琪那屋子的时候,却发现人根本就不在明间里头,一时气得心里一颤,叫来自己的侄女樱草便厉声问道:“大小姐人呢?”
“大小姐身上不舒服,正在房里歇着。”
樱草素来最怕宋妈妈,答了一句后吃她眼睛一瞪,一时间吓得一哆嗦。此时此刻,却是一旁的芳草解释道:“大小姐昨晚上没睡好,早饭勉强吃了几口东西,晗姑娘陪着散了一会儿步,大小姐突然有了些困意,所以就回房去歇了,这会儿晗姑娘正在一旁陪着呢!”
“大小姐的事情,要你多嘴!”
宋妈妈对芳草更没有好声气,正要再呵斥,她旁边那个身着青色比甲的妈妈却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才和颜悦色地说:“表小姐自小多病,如今又没了母亲,精神不济也不足为奇。既如此,不要惊动了人起来,我们进去看一眼就是了,请安便等表小姐醒了再说吧。”
见芳草默不作声地疾步退到西次间门口,低着头双手打起了门帘,宋妈妈虽是满肚子的恼火,可见一旁另两个丫头俱是低头垂手而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等到进了西次间,她就看到坐在床前踏板上大扇子的碧茵头一点一点仿佛快睡着了,而章晗则是坐在床头的锦墩上,斜靠着床架子,嘴里轻轻吟诵着文章。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慢悠悠的读书声传入众人耳中,哪怕宋妈妈最恨的便是章晗这幅充文雅的模样,可此刻陪着人来,纵有千万不满也不好挂在脸上,只能木着脸站在那里。而起头说话那身穿青色比甲的妈妈一进屋子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章晗念完这一章又念下一章,她才对一旁的同伴轻轻点了点头。
“到底是二姑太太这些年教导出来的人,二姑太太当年就常常诵读老子的《道德经》,我这个不识几个字的都听得耳朵都起了老茧,能背上几句,果然也教给这位晗姑娘了。”
话音刚落,两人就看到床头那边的章晗一个激灵惊醒了,随即扭头看了过来,便双双微微屈膝行了礼。此时此刻,章晗连忙站起身快步走到两人身前,低头行了一礼,这才低声说道:“姐姐才睡着,一时半会恐怕醒不过来。从前她睡不好的时候,干娘常给她念这个,所以我如今也就是试一试……二位妈妈还请外头奉茶。”
宋妈妈一路上先是对两位妈妈嗟叹郑妈妈的忠心殉主,又是悲痛大小姐张瑜的苦命丧母,期间倒是有想过在两人面前诋毁章晗一二,可她认得两人一个是太夫人面前颇为得力的楚妈妈,一个是武宁侯夫人的陪房赵妈妈,又不知道顾夫人从前给太夫人的信上写了些什么,也就不敢做得太过火,此时只能压着心火跟了出来。等到樱草和芳草一一送上茶来,她喝了一口正觉得味道有些不对,一旁的楚妈妈便惊咦了一声。
“这凉茶是……”
“是干娘从前教给我的方子,说是侯府常用的,夏枯草、菊花、金钱草、罗汉果、夏枯草……还有其他林林总总好些药材,夏天用最是清热解毒。二位妈妈一路辛苦,喝一些清清热毒润润嗓子是最好的。”
楚妈妈笑着点了点头,一口气喝了大半盏,这才说道:“想当年还是二姑太太没出嫁的时候,我有福分在太夫人面前尝过一回,不料想今日还能尝到这旧日滋味,若是太夫人知道了,想来也会觉得宽慰,别人总熬不出这滋味来……姑娘费心了,咱们不过是下人,如何担当得起?”
“什么下人,于姐姐来说,二位妈妈便是远道而来的亲人了。”说到这里,章晗便垂下头说道,“只是姐姐骤然失了至亲,近来脾气颇有些变化,还请二位妈妈到时候见着别见怪……她自小秉性脆弱,就是这大暑天屋子里也不敢用冰,凉茶也不敢用,本就比别人更难熬,谁知道还要遭到如此噩耗打击……”
“唉,表小姐实在是命苦。”
见赵妈妈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楚妈妈已经是满脸叹息,宋妈妈只得跟着做样子,可暗地里却咬碎了银牙。章晗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有意引着楚妈妈赵妈妈说起顾夫人昔年旧事,动情的时候便每每垂泪,引来两人嗟叹不已。这一坐就是两刻钟功夫,里头方才传来了碧茵的声音。
“姑娘,大小姐醒了!”
章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