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一下就低落下去了。双唇抿得紧紧的,眼眸显出倔强之色,那倔强中又夹杂委屈与难过,看得谢漪好生不忍。
她叹了口气,终是道:“陛下喜欢,则自为之。”
自为之?刘藻一呆,眼眸浮现少许亮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自为之?”
谢漪点头。
刘藻忍不住弯弯唇,又问:“她若不愿呢?”
谢漪道:“试一试,总好过退缩不前,来日悔恨。”
小皇帝的眼睛顿时像洒满了星星点点的光辉,亮得夺目。谢漪也忍不住笑了笑。窗外的雪,不知何时也停了。
这样的对话,时常有。
刘藻爱极了与谢漪相处,坐在殿中闲谈,往殿外散步,若非冬日,积雪难行,她怕是要想与谢漪往宫外游玩。
她们相识太久,相认太迟。刘藻满腹疑问,每回问一些,好似不能尽。
这日,她提起谢漪为何先前伪装权臣。
谢漪也不再隐瞒,坦诚相告:“怕太后对君不利。”
刘藻歪头看她。
谢漪解释:“太后之势,宫中犹盛,我在宫中插不上什么手。唯有陛下自强,使宫人倾向于你,方能使太后之势自瓦解。”
简单说,除了个别太后安插在未央宫中的心腹,多数宫人是墙头之草,见机行事。一旦皇帝将宫人缕清,谢漪便不必受掣肘。
眼下,刘藻已成了大半,她已成大势,除去太后心腹,余下之人皆已拜服。
刘藻听明白了,她忽想起一事:“春和格外留意饮食,像是怕人下毒,他与我暗示昭帝之死别有内情,可是太后……”
她话到此处,便打住了,但未尽之语,谢漪自是听出来了。她摇了摇头,否认道:“不是太后。”又道,“春和在昭帝驾崩不久便来寻我,说过此事。”
第44章
二人在宫道上缓缓地走。宫人们落后十余步,远远地坠着。
此处已是后宫,不似前朝方正,更多风光秀丽。光秃的树杈上积着白雪,几树梅花傲雪凌霜,假山上有昨夜留下的冰柱子,在阳光底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刘藻觉得,苍茫之间,格外静谧,她与谢相并肩而行,仿佛心都贴到了一起。
谢漪在与她说春和之事。
“昭帝几是他一手抚养,骤然病逝,他自是生疑,思来想去,仅只下毒一途,可要往皇帝饮食中做手脚,哪是这般容易,于是他就怀疑到了太后身上。他将此与我说过。”谢漪语速很慢,但一字一句,都说得认真,“昭帝病中,几度召见大臣,为他视疾的医官足有二十名之多。若是毒,不至于不知,昭帝也不会毫无察觉。”
他就是病了,只是春和不肯信,认定了是太后。
刘藻听着,道:“其情可悯。”
谢漪便没再说下去。刘藻却忽然想到什么,凑近了问:“若是我遭遇不测,姑母可会彻查?”
她自是知晓谢漪必会追查到底,可她就是无时无刻,不想亲闻谢漪对她的在意。
她竖起了耳朵,甚是期待。谁知谢漪只瞥了她一眼,并不言语。
刘藻教她看得心痒,紧紧粘着谢漪道:“可否?”
谢漪让她粘得没办法,淡淡道:“我怎会使你遭遇不测。”
她语气很淡,却使刘藻心花怒放,她笑得眉眼弯弯的,连寒风骤起,都没察觉到冷。
谢漪是来与她禀正旦祭祀之事的,却被她拖来散步,缘由是在殿中坐了许久,看奏本看得头昏,欲往外走一走,清醒一番。
谢漪教她磨得没办法,只得随了她来。
说来,孩子的性情当真变得很快。谢漪也没经验,谢文虽也居相府,却是老仆照料,她从头到尾,关心过的孩子,仅刘藻一个。
只是刘藻的变化,来得太快,也太大。
她入宫之初,沉默寡言,时常暗中观察,如一局外人般,不动声色。后渐渐适应了身份,她试着要夺权,便与身旁之人交谈,积极求援。如今,她又变得极为黏人,每一见她,总要说上许久的话。
谢漪只觉皇帝变化太快,也有些太过黏人了,但也不愿拂她意,此时已出来许久,便与刘藻道:“陛下出来有半个时辰了,当回了。”
刘藻答应,顺势要牵谢漪的手,指尖刚触到谢漪的手背,便觉凉意袭人。刘藻顿时懊恼,这样冷的天,她不该拉谢相出来散步的。她忙收回手,解下身上的氅衣,披到谢漪身上。
那氅衣上,还有刘藻的体温,暖暖的,带着少年人的清新气息。谢漪正要回绝,刘藻已重新握住她的手,道:“真凉。”一面说,一面将她的手带到唇边,轻轻呵气。
皇帝低着头,暖暖的热气在天寒地冻间化成雾气,清晰可见。手很快便感觉到融融的暖意。谢漪的手很软,指尖细长,指甲修得干干净净,很秀气白皙。刘藻看着,有些难以自制,装作不小心,使嘴唇碰了一下手背。只短促一下,刘藻便立即退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呵气。
直到谢漪的手暖了,刘藻这才松手,正欲说什么,一抬头,便见谢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刘藻脑海中似有一根弦骤然绷断,她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举动,太过亲昵,使人生疑。刘藻大急,努力稳住颜色,笑着道:“姑母出门,要多着衣。您是朝廷柱石,要为天下,爱惜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