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冲上台去的竟然是文元,台下那位呼喝文元下台的公子一时有些愕然,连忙语带歉意说道:
“请恕在下方才唐突!想必文公子的新曲必然别有妙趣,呵呵,只要姜先生肯借琴,在下也乐得欣赏文公子的新曲。”
台上的姜夔此时笑了一笑,便站了起来,让出琴来,口中说道:
“姜某此前虽未与文公子谋面,文公子的文章却是读过的,想不到文公子不但有一枝生花妙笔,犹能自度词曲,佩服!吴行首,不如你我暂时歇歇,让这位多才的文公子表演一曲如何?”
那吴怜儿嫣然一笑,说道:
“就如姜先生所说,奴家其实也读过文公子的言情故事,今日得见,果然是fēng_liú蕴藉翩翩公子,奴家自然想听文公子来上一曲雅韵,只不知台下各位看官意下如何?若是各位看官也想听文公子的曲儿,那奴家也正好偷闲听一听文公子的妙曲,各位客官,如何?此刻就听听文公子的新曲好么?”
吴怜儿这番话,便是要让台下的观众做主,吴怜儿久在欢场,应付这种事儿正是她拿手的本事之一。欢场中人最懂得顾客是上帝的道理,今日这些主顾多半都是称着姜夔和行首同台献艺而来,如今忽然在中途来这么一出,完全是始料不及,可不要因此坏了金翠楼的招牌才好。
吴怜儿也不知文元究竟要演什么曲儿,这时候须得要看台下观众的眼色,台下的观众若是想要图个新鲜热闹让文元表演,就算文元演的曲儿平淡无奇,那也是台下多数人的选择,无损金翠楼的名头。
韩午一帮纨绔立时就起哄,呼喝着为文元捧场,而台下的人就算没有读过文元的言情小说,方才也听韩午言语中说及此人是天子召来廷对之人,既然如此,可以料定此人人品才气自然不凡,他号称要演新曲,或者真能演出一段精彩的曲子亦未可知。于是不断有人附和韩午,眼看支持文元表演的呼声越来越高,吴怜儿便朝文元盈盈一施礼,口中殷勤道:
“如此,就请文公子演曲。”
文元也不客气,径直走过去坐到琴前,调了调呼吸,便拨动琴弦演奏起来。
所有人此时都将目光集中在文元身上,琴声一起,在场的便觉得这曲子果然闻所未闻,当是新曲无疑。而当文元反串女声唱起第一句“春花秋月何时了”之时,场中顿时传来好几声惊呼,但随即便又安静了下来。
当唱到第二句“往事知多少”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明白此人所唱便是李煜的《虞美人》,但《虞美人》的词牌曲调流传至今已有两百多年,此人却完全不按正牌曲调来演唱,虽说弦律动听,但听来颇为怪异。
文元再往下唱,在场的人便觉得这一曲经文元这一番新奇的弹唱,端的是韵味十足,好听无比。但如此弹唱之法实在是太过于离经叛道,改了曲调倒还罢了,连词中的格律也被肆意糟蹋!肆意糟蹋格律倒还罢了,此人竟然捏着嗓子学女声,实在是不男不女,令人难以接受。
可韩午在内的一帮纨绔压根就不管这么多,在他们的心目中,只要好听就行,至于是不是离经叛道,那根本就不是问题。
一曲终了,韩午这伙人便卖力地喝起彩来,台下也有人觉得唱得精彩,也不由自主跟着喝彩,但整场喝彩的也就是三四十人而已,多数人则是无动于衷,而场中也有不少人却在摇头。
吴怜儿将场下反应都看在眼里,自己听了这一曲新奇的《虞美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为文元喝彩,按说文元唱得好听,本该是要喝彩的,但喝彩吧,又觉得文元这种唱法实在是不足师法,只好含糊道:
“文公子果然是才气纵横,李煜这首《虞美人》在文公子这里唱出了新意,奴家佩服!”
姜夔耐着性子听完文元的表演,到了此时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出言直指其非:
“文公子这一曲,新奇倒是新奇,奈何此种唱法一未得风雅之意,二有违作词唱曲之道。文公子之演唱,四声不得其宜,五音以四声为主,平、上、去、入,务要端正,若是四声不得其宜,五音废矣!文公子这首新曲,姜某委实不敢恭维,其音律虽美,奈何落入媚俗之道,曲子便落了下乘,至于唱功,最是讲究字清、腔纯、板正,但文公子唱来偏偏字不清、腔不纯、板不正,可惜!可惜!尤其,文公子还非要以男声强拟女声,大谬,大谬矣!”
姜夔说这么一番话,台下有不少人极为认同,尤其场中文人,更是觉得姜夔不愧是大师级词曲家,对于文元表演的评价可谓一针见血。
这时代演唱各色词牌的词就是这么个规矩,每个字都要吐得字正腔圆,不但如此,还要准确地体现一个字的声调。只因一个词牌是一个标准的曲调,有其特定的格律要求,文人们无须懂得曲调弦律,只须按照句式和格律填词就行。但一个词牌填的词不知凡几,要像周杰伦那样不讲究咬字清晰,那根本就难以区分词作好坏。故而讲究吐字清晰甚而苛求声调准确势在必行。
但照这么个规矩,文元方才所唱,唱词中不少字都唱走了调,比如平声唱成了去声,去声唱作了入声,这些听在专家级的姜夔耳中,便显得格外业余。
茅庚离舞台本就很近,加上对姜夔的一言一行分外留意,因而对姜夔的这番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茅庚心中一阵苦笑,随即想起八十年代大陆的主流音乐界痛贬邓丽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