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攻川沙城的战斗,是在早上打响的。
让吴建瀛去打李容发,是关卓凡心狠的一面。他听说李容发有勇猛之名,料想攻城的一战会打得很惨烈,既然得到了吴建瀛这一支降兵,就不大愿意让自己的轩军冒着重大损失的风险去打头阵了。事实证明,他这个判断没有错。
李容发确实是个猛将,但或许是受限于年龄的关系,父亲李秀成那种狡黠多智、灵活善变的长处,他没有学到。他守城,倒是不肯简简单单的死守,前一夜曾经两次派兵出城,突袭城东和城南的官军。夜战不算官军的特长,好在几位将领都预做了准备,靠着枪械犀利,总算打退了这两次突袭,不过自己也有几十人的伤亡。
到了天明,形势就不一样了,华尔把大部分野战炮都集中在城南,照例在太平军炮火的射程之外开始猛轰。这时候,火力上的差距便充分显示出来,勇气变成无用,城上的炮台,被一个接一个的打垮,守城的士兵也死伤惨重。
半个时辰之后,炮火开始转向城门左侧的城墙。川沙的城墙,本就不如其他几个县城那样坚固,在这样猛烈炮火的打击之下,终于开始土崩瓦解,渐渐被打开了一个长达十几丈的大缺口,碎砖和渣土堆下来,形成了一个外急内缓的大斜坡。
炮火刚刚开始向缺口的两侧延伸,刘玉林所带的五百敢死队,就猫腰前进,准备要冲锋了。因为衣服没有办法更换。每个人在头上都扎了一根黑色的布条。以做区别。等到炮声一停。刘玉林执刀一呼,五百敢死队便人人扬起大刀,嗷嗷喊着向斜坡上冲去。
到了这样的时候,李容发居然还不肯退出城,从缺口两侧的断垣残壁之中,又冒出来许多太平军,以火枪、弓箭、石块,拼命阻击这支抢城的敢死队。等到他们冲上了斜坡。又有数百太平军从里面杀出来,在斜坡上白刃相搏,打得极是惨烈,刘玉林被砍断了一只左手,身边的五百人也死得只剩下不到一半,几乎便支持不住,直到吴建瀛亲率的一千人再上,才扳回局面,算是夺占了缺口。
而等到轩军也冲进缺口以后,太平军的败局便无可挽回了。李容发率了两千多残兵。出北门退向高桥,途中在朱家村。又遭到张勇的马队袭击,损失了数百人,最后成功退到高桥的,已经不足两千之数。
官军的反攻,从二月二十打到二十二,一共三天时间,便收复了南汇、川沙两座城,将东路的太平军压在高桥一带,牢牢截断了他们的退路。谭绍光缩在青浦,不敢妄动,而北路的刘肇钧,因为对租界洋兵的畏惮,陈兵在嘉定到吴淞一线上,无所事事,变成虚靡时光。
关卓凡的这场豪赌,大获成功。他电令华尔丁世杰,许各部在川沙休整三天,补充弹药,并以预备兵尽量补足建制,准定于二十六日开始向高桥进发。同时履行承诺,向吴建瀛移交了三百支全新的洋枪,两门八磅炮,又派人把断了左手的刘玉林接过江,送到租界的教会医院治伤。吴建瀛感激涕零之下,给出的表示是:请拨一千五百套官军的号服,他要易帜换装。
到了二十四日,吴煦所办的交涉终于有了结果。英国外相罗塞尔勋爵,法国外相德班,分别咨请本国海军大臣,由香港带来了对英法舰队司令何伯的训令,要求他力保上海等商埠的安全,勿令太平军占领,百里之内,准予军舰开火,等于是将“第三方中立”的国策,放开了一个口子。
对于在心底里视英法为大仇的关卓凡来说,这是一条令他百味杂陈的消息,然而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而是那个从香港替何伯带来电报训令的英国人,让关卓凡极感兴趣,于军务繁忙之中,由利宾专门把他请了来,要好好谈一谈。
这个英国人,叫李泰国,正是那位离任的中国总税务司,他的位子,现在是由赫德署理。李泰国回到英国之后,没住多久,便又静极思动,很起劲的开始折腾起一件事来:他想替朝廷买一支舰队,并籍此成为“中国海军之父”。
他提出的办法,是由朝廷出钱,向英国政府购买一艘新舰和六艘刚刚从海军退役的战舰,组成一支舰队,聘请他的好朋友、英国皇家海军上校阿思本,来做舰队的“总统”,而他自己则打算成为舰队的太上总统,掌控一切,庶几可以扬名立万了。
这一件事,已经有了眉目,总理事务衙门对这个建议颇为动心。然而这支舰队该由谁控制,恭王、曾国藩、李泰国三家,都各有打算,加上赫德的激烈反对,几方纠缠不清,一直扯到现在,也还没定出一个子午寅丑来。李泰国人到了香港,一面与英国电报联系,一面与朝廷信件往来,也忙得焦头烂额。
关卓凡的蹿起,是在他离开中国之后的事情了,因此对于关卓凡,他并不熟悉,很奇怪这个上海知县怎么会忽然找到自己。等到向英国领事一打听,才知道他算是朝廷的钦差,是主持上海战局的人,于是由利宾陪着,欣然赴宴。
晚宴自然是由扈晴晴来主理,但她另有一份担心,怕把关卓凡的第一次宴客给办坏了:“关老爷,他要是想吃番菜,我却不会弄。”
“洋鬼子吃生肉,茹毛饮血,哪见过什么好东西?”关卓凡笑道,“不过这个人,在中国待过好几年,你尽管把手艺拿出来,让他开开眼。”
果然,这一顿饭,吃得李泰国叫好连连,大快朵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