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在北线的布置,是以刘铭传的“铭”字三营共一千七百人防守青浦,以张树声、吴长庆所统带的四千人防守宝山,而将程学启、张遇春、郭松林等淮军主力摆在中间的嘉定。各处再以绿营和团练为辅助,兵力倒也充足。
青浦一直没有战事。太平军中路的谭绍光,只在松江跟轩军周旋,并没有去碰青浦城。但另外两个方向,就打得相当激烈,特别是嘉定方向,太平军主攻的,是李秀成手下最勇悍的战将“高疯子”,每次打硬仗,不论天时如何,督战之时必袒露半身,在面前置酒六碗,慢慢地一碗一碗喝过去。如果六碗酒喝尽,前面还没有打出结果,往往就要杀前面的将官,然后亲自带队冲锋。
淮军遇上这样的部队,起初便接战不利,慢慢地被压回营垒之中,于是太平军与淮军在嘉定城外,展开逐垒的争夺。
淮军在嘉定城西和城北,一共筑有七个圆垒,圆垒之间也有部队交叉防御,准备不可谓不充分,因此开始时,太平军的伤亡不小,但时间一长,淮军大炮不够的弱点就暴露出来了。高疯子打仗并不是一味蛮攻,渐渐摸清了这个弱点,于是采用夜战,每每借黑暗的掩护,将本方的炮推进到两三百步的地方,抵近射击,将圆垒的垒墙轰出几个大缺口,然后不惜代价,集中冲击这些缺口。
这样一来,洋枪的威力不能完全发挥,缺炮的弱点倒显露无遗。淮军打得就很吃力了。到了七月九日。也就是开战以后的第十天。城北最外面的一座营垒,终于被太平军攻破,以短梯越过外壕内壕,冲入垒内,里面的两百余名淮军士兵全数战死。
城北四垒,失掉了这一个,防线便开了一个口子。李鸿章一方面命令张遇春和潘鼎新的五营人拼命反扑,一方面命令郭松林的一千一百人和曾秉忠的三千绿营。绕击高疯子的侧翼,缓解正面的压力。但这一次太平军亦拼了命,高疯子的部将李文钊,带着本部的五千兵,在北簳山挡住了郭松林的攻击,死战不退。
而嘉定城北,双方围绕那一座营垒,展开血战。反复争夺之中,几度易手,往往是淮军白天夺回来。太平军晚上又再攻破,方圆一里之内。变成了一座绞肉机,双方都是伤亡惨重,全看谁能撑住这一口气。
到底还是太平军的气势更足一点,打到七月半,不仅牢牢把住了那座圆垒,而且把第二座也攻了下来,略加整顿,便一鼓作气,要扫清嘉定城的外围。
到了这样的时候,李鸿章再也坐不住了,终于亲自出城督战,而且把作为总预备队,最能打的程学启“开”字两营,也投入了城北战场。
这几乎象决战一样,大家都把手中的炮火打到了极致,两万太平军和上万淮军在嘉定城下杀声震天,血拼到下午,仍是一个僵局。对面的高疯子,喝完了六碗酒,将前面久攻不下的一名“军帅”抓了回来,当场处死,随后便率中军一千多人,势如疯虎一般,亲自冲锋。太平军士气大振,号炮一发,千旗齐张,全军大呼,向淮军做决死的冲击。
这一下,新编练的淮军开始顶不住了,张遇春气急败坏地跑回阵后,李鸿章督战的所在,大声说道:“中丞,长毛攻得太急了,请中丞进城避一避!”
李鸿章是合肥人,到了见真章的时候,自有他的一股痞劲,也从老师那里学到了“胆气”两个字,见张遇春这样,不去理会他,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好整以暇地对左右说:“去替我找一把刀来,我要砍了这个张遇春的脑袋。”
他平时驭下宽厚,总是以恩义笼络部将,骂人的时候都不多,遑论砍脑袋?可见是真的急了。张遇春楞了一下,跪下给李鸿章磕了一个头,下决心去跟高疯子拼命了。
“请中丞照顾我的老母。”
说罢,转身就走,学着高疯子的样将衣服扯去,精赤了上身,提刀大呼:“两淮子弟,不能输给长毛!擂鼓,跟我冲!”
主帅如此,底下的士兵自然感奋,于是有上千人随着张遇春,奋勇上前,向高疯子那一股,展开反冲锋。
李鸿章和张遇春的运气当真不错,就在这胜败决于一瞬的时候,为自家的中军所重重护卫的高疯子,却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颗流弹,直中左胸,哼都没哼一声,便向前扑倒在地,手中的那柄大刀摔出去好远,没了性命。
战场的局势就此逆转,淮军全军大喊“高疯子死啦!”,向太平军全线反扑。太平军莫名其妙的死了主将,士气动摇之下,便撑不住阵脚,终于大溃,被淮军一路追出了十几里,伤亡达数千人之多。在侧翼阻击郭松林的李文钊,撤退不及,被淮军击毙在北簳山下。而攻打宝山的一路太平军,收到嘉定兵败的消息,自然也没办法再打下去,只好退入了太仓州境内。
由此,北线宁靖,淮军终于打了一场漂亮的大胜仗。
淮军的这一场胜仗,虽说是有侥幸的意思在里头,但到底是苦战血战得来的。捷报一传,上海震动,那些原来看不起淮军的人,不免要刮目相看了。
相形之下,主守南线的轩军,这一回就被比下去了。虽然黄文金和谭绍光的两路太平军不曾攻破任何一座营垒,但轩军也不曾像北线一样,击溃哪一路太平军。坊间不免渐渐有人议论,说关藩台手下的兵,强归强,会不会有了一点骄矜自喜的兆头?但大多数人是在替轩军辩护,说轩军本来就是奉了李抚台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