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带着恨意的一瞥,他尚不知道他也是会厌恶他、憎恨他的。

浩气与恶人之对立,本应如裂帛难以修好,明明他期待着能杀之而后快,却在他愤然质问的刹那动摇。

他不想如此被他怨恨,哪怕各自为主、同归于尽,都好过彼此憎恶。他不想看他就这么死,纵横捭阖、睥睨全局如他,应有配得上的对手。

道长白袍素袖反着微弱的亮,似是快要自地平线冒出的第一道晨曦,迎着围在江边的火把与杆头的炉鼎旗直冲而去。不知是曾经的假象太过温暖,还是他违背师命不能冷彻地伸张大义,他终也有情绪压过立场的这一刻。

彼时道口金鼓连天,浩气盟困了魔尊在此,本应人数占优、成包围之势,却因尸人倒下又起、又有更多新鲜的傀儡不停地补充进来而陷入苦战。

浩气的火力甚猛,除了能摧枯拉朽的战车,什么冷兵器都往里砸。恶人跟随的精锐伤的伤、死的死,柘衣摇摇晃晃没了半边袖子的小身躯靠着黑袍的万花,吹动笛音引来尸人替自己挡箭,而后循着徘徊在外的人影不停更改位移的身影投出蛊毒,即便身处险境也无时不刻想着反杀。

韩宇芳披着白羽大氅抱琴游走在外围,细眉俏眼在浓重的阴影里染了肃杀之色,时不时拨一两声琴弦助阵,忽听得一声马嘶,扭头便见一个如鹤的白影轻巧地跃下马鞍、在地上踩了数步便入了包围圈。

情形并未如那恶人所说那般一边倒,沐辰风凭借极佳的轻功精准地落到柘衣面前,虽因复见尸魔而心神俱惊,却又瞥见他身后的墨染背影无恙而未生怒,踩在江边湿润的沙石上几步,只觉所处尸人阵下的土地充斥着嚎哭之音,极强的灵压与怨气肆虐地撞击着神识。

韩宇芳见他拔剑出鞘仅在脚下圈出个气场,似乎并非为了诛杀魔尊而来,当即蹙眉下令:“沐道长,速速回来!”

“哦呀,戴簪子的小姐姐你果然不行啊,把‘紫宸剑’都叫来帮忙了。”少年目露精光,在火光幢幢的夜里笑得令人毛骨悚然,舔了舔虫笛上的血迹远远地嘲讽过去。

韩宇芳眉头本能一皱,下一瞬少年便邪笑着吹响虫笛、扬起高音,那些没了神智的尸人忽然就倒戈相向,在一干浩气的众目睽睽下忽然就扑向了自己人。

“把碍事的啃掉!”少年在敌人与友军全体惊变的脸色里兴奋地叫道,抚掌一笑森冷异常,再吹更为尖利的笛音操控起一场惨无人道、敌我不分的屠戮。

韩宇芳本步步为营,见此变故终于飞入场中,而后琴声疾奏落下音域,青霄飞羽在天飞震人心脉,那些狰狞的尸人果真脚步迟缓了些,再一声琴响,尸人迈开的步子被音域迅速的往回拉,她立刻示警道:“拦住!这些尸人吃了人,怕是要化魔!”

浩气精锐如梦初醒,纷纷上前或砍或杀要阻尸人。傀儡一动,沐辰风便得了些清明,当即转身极快地点了几个驱壳在地。只是柘衣笛声不停,新一轮的活尸又再次补上。除了他面前身后,浩气与恶人已在尸魔的无差别攻击下乱作一片。

一时惨叫声不绝,即便韩宇芳也恐伤及同盟、不得命人随意开火,只得自琴后抽出剑,来去几下仅开了半人宽的道、始终近不了防着她的柘衣身。她眸光一动,转而向离得最近的沐辰风求助:“沐道长!先杀魔尊!”

长歌不说,沐辰风也深谙欲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可偏偏柘衣背靠着万花,他出剑便也要伤及那人性命,可不出剑,已有尸人啃了人而后狂暴屠戮。

见他剑尖几转,仍是寻了尸人刺去,三才五方困了敌者前进,虽倍于精锐的手速,却依旧于事无补。韩宇芳剑影一收,只得让人在外围架起重弩:“不成就撤回来!此战不适于单打独斗!”

沐辰风闻言怔了证,这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情形像极了迷津渡的围堵,那时江言一人一笔便拖到了他醒来,而他一人一剑竟是阻止不了傀儡大军。待转身再看,柘衣的尸人竟来到主人身边、不管不顾朝万花墨色的袖子上啃过去。

柘衣曾扬言要以尸人吃了他,江言曾坦白他们不死不休,荒谬就要在眼前成真……

一瞬不过须臾,浓烈的血腥味夹杂在风里扑面而来,他尚被怨气所扰,心法一念几乎本能地落了个气场,待动作终了,柘衣和万花的脚下竟是明明白白落了个玄剑化生的镇山河。

柘衣眯起眼,而后尖声:“你干了什么!!”

尸人接连的啃噬之声,明明白白告诉他江言与已是对立,沐辰风方如梦初醒,瞪着那些傀儡在他的镇山河里肆无忌惮将人扑倒,只浑身冰凉地握着剑,不知该进该退、该救谁又该杀谁。

“沐道长落了无敌的气场,快上!”

镇山河无异于是破尸魔不可近身最好的妙招,他身后的浩气人中不知谁喊了一声,立刻有蔚蓝的身影穿插入战局、一齐围剿以狂暴傀儡作掩护的柘衣。

柘衣低咒一声,不得不跳出气场、扔下狂暴却能轻易被杀的尸人逃离。笛声的引导一断,不少傀儡便徘徊着没了方向,浩气盟人藉此一拥而上让它们重新倒下。

“速追魔尊!”韩宇芳琴声再起,迅速点出了要害,意味深长看了眼杵着的沐辰风和他画下的气场,而后头也不回地带人沿江追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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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追着尸魔走时天光乍亮,风也减弱些许,不多时天边地下都覆上了雾蒙蒙的薄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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