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后寒站得离龙椅最近,他先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然后眼角扫到一抹明亮的黄,但他没抬头。这抹黄色没有停顿,直直地走上去,消失在龙椅的方位。
禾后寒仔细分辨着皇帝的动作,听着皇帝坐稳了,赶紧带头跪下,他对于行礼这种事实在是得心应手。这要多亏了他的师父,早先年他每日清晨都需给师父叩头递茶。七年的时间磨练得他下跪行礼的姿态堪称典范,如行云流水,绝无一丝拖泥带水。
禾后寒顿了顿,和着群臣一起恭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这声音接的稳稳当当,让人觉得无比自然妥帖,禾后寒觉得这小皇帝的表面功夫真是不简单。平身的时候,禾后寒迅速抬头看了龙椅一眼,然后他心里咯噔一下。
其一,他没想到小皇帝的视线正落在他身上。这一对视,叫禾后寒有点不知如何是好,转开视线显得心虚,不转又是大不敬。
其二,这一点当时禾后寒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下了朝左思右想才回过味来的。这小皇帝的眼神实在太稳了,太定了。光看他的眼睛你根本不会察觉他才只有十二岁。但他又没给你压迫感,他坐在龙椅上的姿势是随意的,禾后寒后来觉得那真像一条闭目养神的龙。
其三,这是单纯的对于禾后寒视觉上的震撼了。太子样貌肖似其母,这点他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男子竟能生得如此绮丽又大气。牡丹,艳冠天下的牡丹。这是禾后寒当时心里想到的唯一的词。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自己错了,牡丹绝没有这么硬的风骨,新帝随意的坐姿和宽大的龙袍让禾后寒忽略了他挺直的脊梁和虽略显单薄却稳当当的身躯。
这一切念头只在一瞬间就滑过了禾后寒的脑海,他几乎是在和新帝对视上的一刹那就跨出一步,扬声道:“臣禾后寒,为先帝驾崩前所授丞相一职。心中惶恐之余又为先帝赏识提拔之大恩感激涕零。臣愿以辅佐陛下创舜朝昌盛繁荣为己任,臣愿为陛下之志殚精竭虑,百死而不悔。”
说完他又再一次叩拜在地,他的动作太过自然流畅,仿佛开头的对视只是个因为接下来要表的忠心宣言而产生的小小意外。
禾后寒回想了一下自己说的话,感觉没什么大问题,就安安心心地跪在地上等皇帝叫他平身了。
“有爱卿这般的忠臣,真乃舜朝之福,朕之幸,朕心甚喜。”这是崇渊对禾后寒说的第一句话。这句话在后来的君臣相处里出现过无数次,只不过这句话后来变得越来越短,越来越短,省略了很多字,却多了一些别的东西。又过了许多年,这句话作为表达崇渊贤明的经典之句出现在了舜朝史官的笔下。
禾后寒听到这句话就放心了,这摆明了是皇帝在表示亲厚。叫他想不通的是为何皇帝不叫他平身,这个疑问很快就被解开了,但这对他而言同时也意味着是某种痛苦的开始。
崇渊招招手,身旁的太监捧出一个檀木托盘,上面摆了一个紫金鱼袋,还有一根盘龙金杖。他只是扫了一眼,又示意另一个太监宣旨。
自然,这个宣的就是老皇帝的遗诏了。
禾后寒听到那句“禾家长子禾后寒在新帝立后前不可娶妻生子”时,还没意识到这句话背后表达的意思的严重性,等他接过紫金鱼袋和盘龙金杖时,才恍然惊觉,顿时背上就密布了一层冷汗。当然,仅限谁也看不到的后背。
崇渊什么时候才能立后?自然是要先把朝中众臣收拾得服服帖帖才行。换句话说,就是哪派都无法撼动皇权的那一天,外戚无法干政的那一天。他禾后寒要想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就势必要协助皇帝打压各大世家。这简直就是把他和皇帝拴在了一起,试问还有哪个大臣敢与他结盟?谁知道哪天他禾丞相会不会为了美娇娘在怀,子孙绕膝下就把自己给卖了。
禾后寒捧着紫金鱼袋禾盘龙金杖站起来的时候感觉眼前有些发黑,也不知是因为跪的时间长了,还是深觉前路漫漫暗无天日心血不继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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