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墙的时候,谢安逸站在只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前,看着他在夜色里模糊成一团黑影的身影轻轻的从回廊走过,月光在地上投下一只无声移动的影子,穿过花圃抵达院墙,拔起瞬间然后落在外头不见了。
韩舸在他身后,抬手给他披了件外衣,问道:“要我去截住他么?”
谢安逸轻轻一笑,抬手将窗掩上,道:“算了,他的心,不在这里,又静不下来,由他去吧。”
天下之大,他孤身一人,又能上哪去找?或许他自己,都没抱希望,只是不想呆在都城,一边暗自怨愤,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有朝一日秦望昭跪着求他,也不原谅他;一边看着哀怨又不肯离开的贺冉冉,日日在眼前晃荡。
谢长安说他今生只认一人,让贺冉冉另觅良缘,彪悍的小王妃哭成了泪人苦苦哀求,再三发誓等那人回来的时候,她立刻就走,而如今,暂且让她在陪一阵。他本就坐立难安,不想像曾经的韩舸,年复一年的等上三年,再加上贺冉冉这一闹,王府立刻就不想待了。
他在平沙边郊的马场里挑了匹好马,捏着缰绳胡乱的走,一点目标也没有,一路走着一路将自己和秦望昭相逢的平生忆了一遍又一遍,从叠苍山顶的初次相逢相看两厌,到宁古苗庄的纠缠追赶,再到后来不觉失了心,渐渐没了魂,酸甜苦辣盈满心头,有时痴然傻笑,有时畅然泪下。
一人一马,混沌着不知今夕何夕,兴致来了,便在茶棚酒肆市井人间,小心翼翼的摊开那卷画轴,抚摸着画中人的脸,笑意盎然的询问路人,可曾见过画中之人。答案往往都是否定,可他没抱希望,倒也不至于失态,只是有礼的道声多谢,然后目光温柔指腹轻缓,俱都长久流连画卷。
上等的素面宣纸,其上只用浓淡不一的墨色,以简练的笔法勾勒出一衣袂飘飘的握刀人,秀眉俊朗,神色严谨淡然,身形修长挺拔,神形兼备,那是不苟言笑的秦望昭。
他想啊,谢长安,他是为了保全你才不得已离开,他身不由己,你还是怪他,你情愿和他一起死,也不想天涯分两端,是你自己私心作祟,是你自己意志不坚,你害怕离别畏惧相思,说到底,其实是你配不上他,你活该。
他愈是这么想,偏执起来,红着眼眶就越是颠倒是非,心里只有委屈,没遇见他之前,自己一个人,多快意fēng_liú,多逍遥自在,可如今却挖心挖肺形销骨立,食不下咽还味同嚼蜡,寝食难安还常发噩梦,姓秦的,你有本事,就别回来,让我等一辈子,否则,不叫你好看,我就不姓……
再一想自己姓氏选择着实有些多,除了谢姓,他还复姓哥舒,再不济,勉强姓韩也说得过去,这个也没得选了,还可以捡回之前抛弃的宋家姓氏,于是这毒誓,就发的一点威慑力也没有,愤愤就此作罢。
记起秦望昭爱吃鱼,他便跑到天寒地冻的塞北,鲜美细嫩的银鱼没吃上几顿,不妨感染了风寒,怎么也不见好,于是只能灰溜溜的离开那晶莹剔透的极寒之地;想起秦望昭是慈妃南下私访捡回去的,又异想天开的觉得那人可能在故土,几乎横跨整个疆域的赶往南边,一个城镇一个城镇的往下走;忆起他总爱馈赠些银钱给小乞丐,但凡见到的乞儿,甭管男女老少,见着有份的都是一锭银子,将自己弄得两手空空了,再去无耻的充当劫富济贫的仁义大侠,这个富商那个院外家里,又是义取银钱又是偷摸美酒……
风里来雨里去的,一走就是一半年,秦望昭依旧音讯全无。到了后来,他再也想不起来,秦望昭还有哪些喜好,还有哪些人事与他关联,便不再费脑子,瘫在马上让马拉着他随意乱走。
某日,马蹄行至一道旁的茶棚,寥寥无几人,他栓了马独自坐了一桌,说了声老丈来壶茶,再来两个烧饼,垂眼一看对面的桌边搁着六枚铜钱未收,那位置实在有些熟悉。眼神晃了晃,正准备张嘴,随即嗤笑一声闭了嘴,暗道自己癔症,嘲道,谢长安,别听风就是雨的,望昭爱将差钱饭钱搁在桌角内侧三寸的位置,还不兴别人这么干了。
他这次当真一言不发,什么也没干,默默的喝碗那碗茶,将老丈用油纸裹上的两烧饼抄起塞入怀里,随手也搁了六枚铜板,起身走了。
待到走远了,隐约听见老丈在身后叫喊:公子,茶钱多给了一个铜板……他没听见似的兀自渐行渐远,便没听见佝偻的老丈在茶棚下嘀咕: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净遇着多给茶钱的俊哥儿,先前那个冷面带刀的黑衣公子是这样,这个灰色衫子的小哥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