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路诧异地停顿了片刻,“子房为何要问这些……”

“师兄无需在意这点,只需回答。”

“故师尊是桑海本地人,青年时期就入小圣贤庄修学,而荀师叔曾任楚国兰陵令,三次任齐国稷下学宫祭酒,十几年前才回到小圣贤庄任教。”颜路顿了顿。“怎么,有疑问吗?”

“师兄也许忽视一些细节。”

“子房是多想了吧,二位前辈的来历怎会与藏书楼秘密有关。”颜路眉头微皱。“而且,故师尊过世多年,我们在这里多加揣测也是对故师尊的不敬。”

“良对师傅向来尊重,可这其中确实有疑点。师兄可细想,师傅生于桑海,又是前代掌门,自然对藏书楼和小圣贤庄了解颇深,所知的秘密定是与儒家世代传承的秘密有关。”张良的目光慢慢聚焦到颜路身上。“而荀师叔——师兄忘了,荀师叔的来历并不仅是这点。”

张良缓慢开口:

“荀师叔来自赵国。”

一个远在北地,临近匈奴的国度,一个邯郸齐聚六国商旅,胡服铁骑横扫北蛮,却总是被人遗忘的国度。

这无疑触动了颜路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颜路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转移话题,但是张良的话马上撕裂他竭力伪装的一切。

“既然师叔是赵国人,那么师叔究竟从赵国得到了什么东西,而且非要暗中把它带入小圣贤庄,瞒着儒家上下几百弟子,甚至是现任的掌门!”

楼外的风忽然大了许多,大得窗柩几次重重地撞击墙体,弟子两手并用都难关上。灯架上被厚砂纸笼着的烛火跳动了几下,带动楼内的光线忽明忽暗。

张良看着颜路,似乎想用眼神去看透面前一直位于谜团漩涡中心的人。

“师兄,真的知道吗?”

“我……并不知。”颜路眼神略有些波澜,但还是凭借多年练就的沉稳性格平稳了下来。良久,他才背手转身,慢步离开张良的视线,明亮的烛火渐渐拉长他的影子。

“子房所言,师兄回去会细想的。”

张良满眼无法遮掩的失望,待颜路打开大门,风灌进气息静止的藏书楼,一句话从张良低垂的长发中传出:

“师兄真的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颜路停下脚步,捏着门环的手骨节发白。

“是。”

怎么能忘记。

邯郸街上络绎不绝的商旅,朱唇皓齿的胡姬旋转着唱着民谣,末端挂着银铃铛的披帛随动作飘舞,商铺木板下展开各色珠玉罗翠,踏屐的妇人纤手染着凤仙蔻丹,铁铺上悬挂把把刀器,磨铁的熔炉蹭出点点火花,又有代地的马驹踏着飞尘直往狩猎场。

而长居阴冷深宫的自己,这些只能由自己去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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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不断地下了好几日的雨,桑海城被浓重的湿气环绕,压得人喘不过气。扶苏烘着铜方手炉,殿内有宫人握着手柄熏炉来回走动,扶苏长期生活在四季干燥的咸阳,自然受不了临海地方的潮气。

他刚刚写完呈进给始皇的帛书,说来可笑,他虽贵为始皇长子,但他从不敢说自己与陛下亲近,可以说,他从来没有仔细了解过他的父皇,也不敢去了解。短短几句蜃楼的报告,他要再三斟酌好几次,生怕用词不妥触怒自己一向阴晴不定的父亲。

一卷下达千秋之功的密帛陈放在内殿的暗格里,与儒家关系紧密,但扶苏至今不知该如何开口,或许他永远做不到像他父亲一样心狠无情。

扶苏卷起帛书,抬首却看见迎面走来的赵高和李斯,二人朝着扶苏深深一揖,暂且无言语。扶苏心有疑惑,但还是拂袖示意免礼。

“李大人和中车府令有事吗?”

赵高朝李斯看了一眼,上前行礼:“公子,李大人与赵高有要事禀告。”

“可为何事?”

赵高阴笑着勾起嘴角,“其实并非为事,实为一人。”

身后的李斯向前一步,“微臣深知始皇帝陛下稳定天下的决心,是时六国俱灭,秦统四海,六国余孽作鸟兽散,普天之下无人敢触犯陛下君威。”

“父皇的意思我一直理解。”扶苏道。“只是不知李大人今日提起有何意?”

“公子。”李斯阴沉的双眼透露出诡谲的寒意。“微臣得知——小圣贤庄藏有六国余孽,意图谋害始皇帝陛下。”

扶苏放在桌案上的手一僵,继而在软质的楠木桌面上划出指痕。

“是否证据确凿?”扶苏思忖片刻后再问道。“究竟为何人?”

“李大人与赵高合力调查,全得益于李大人事先察觉,才有如此成果,即时为皇帝陛下铲除隐患。”赵高一揖,抬眼目视扶苏。“是儒家颜路。”

怎会是他。扶苏剑眉微皱。

扶苏对这位把含光用得行云流水的二当家印象还不错,颜路为人谦逊淡泊,处事向来以儒家的立场为基准,相比锋芒毕露又抱有国仇家恨的张良,颜路并没有悖逆帝国的理由。

“几日前赵高派罗网彻查,意外地发现二当家族中并没有族人到儒家求学,赵高觉得有蹊跷,就加派人手调查此事。”赵高直视扶苏双眼。“公子应该知道,皇帝陛下对赵国积怨颇深,灭赵时已诛杀邯郸所有赵国贵族,但有几个王宫侍从因为卑贱得以存活,赵高已经命罗网动用极刑,多半是招了,的确有一位公子逃过陛下亲自剿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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