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记忆,不能说是困扰,因为与那个家伙相关,不可思议与些许的惊恐之外,总会有微微闪着期冀的好奇。明知再进一步,或许会将自己拖下危险的深渊,却总忍不住站在危崖边,享受手指捻过刀锋般战栗的快感。

黄少天自始至终都非常清醒。

他是机会主义者,骨子里渴望的是平衡将破未破那一刻的失控。世界斜堕,摇摇欲坠。

至于陷落,那是另一件事。

“看,前方有一处景点哦!他们村里人给造的,对外说叫观音指路。”眼镜女生没说完,自己就笑了,“一块大石头而已,你们看着像什么就是什么吧。”

众职业选手被瓢泼而下的大雨淋成了狗,雨伞被风吹成喇叭状,还要深一脚浅一脚爬山,苦不堪言。幸好还有扛摄像机的哥们给他们垫底,看见别人更倒霉,自己心里总是舒坦些。

“谁出的馊主意探洞啊!”

“不就是你起哄着要去吗?”

众人互相埋怨,黄少天抬头望去,隔着雨帘,远远的有一块大石头矗立。形态是竖着的没错,说它像个人影,似乎有点勉强。

“哪里像观音?三分像七分靠也靠不上啊。”叶修啧啧地说,“我觉得像两个乌龟叠在一起。”

“……”

至少可以证明,另一条时间线上他们确实上山了,那家伙的记忆没出问题,黄少天心想。那句像两个乌龟叠在一起杀伤力太强,猛然想起来,他实在忍不住要笑。

反正别人听不见看不见,笑也无所谓吧。黄少天笑了几声,眼看女孩站起身,接着往前走,赶紧跟上去。

走出十几步,他回过头,眼睛一眯。

那块大石头背后,鬼鬼祟祟地露出三四个小脑袋。

2

如果说他正站在事情发生的那座山上,那他目前所处的,是幻境还是别的什么?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经历过方才那一遭,黄少天绝不相信这是现实,他死死压住心里不断上涨的虚浮感,强行转开注意力。一切是那么真实又不真实,光怪陆离,黄少天觉得再细想下去,没准他会突然跑到峭壁边纵身一跃。

这个世界里存在疼痛,那存在死亡吗?死去会如何?

见女孩走远,石头背后的四个孩子闪出来,从黄少天鼻子底下窜过,猫着腰缀在后面。都是刚一起玩过的孩子,黄少天看着他们蹑手蹑脚的模样,心生诧异,这是要跟踪了?

自己跟踪是因为离不开太远,同时也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孩子,做什么要跟踪玩伴,纯粹是为了好玩?疑惑的念头一闪而过,黄少天也顾不上猜测小孩子的心理,女孩越爬越高,很多需要手脚并用的险峻处,她一拉小树,一个纵跃,就轻轻巧巧过去了,黄少天跟得满身是汗。

记忆里,他们上山时没这么吃力,路况也没这么险峻,人扛着摄像机都能上去。虽然没有专门整修过,路也是山民和驴友多年踩出的老路,山势并不高峭,哪怕对城里人而言,路也不算难行,否则不可能没有一个村民叮嘱他们,全明星活动主办方也不会轻易同意这群职业选手上山。万一谁磕着碰着,耽误了上镜麻烦就大了。

若非有那块大石头当坐标,黄少天大概会认为这不是同一条路,但他现在只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冒上来。

这条路大致的走向和转弯都没变,只是杂草更多更乱,被人踩出的痕迹要淡得多,一些路段还有滑坡滚下的山石,堆在路中间没清理,山石下部还有厚厚的青绿苔痕,俨然经年累月。

就像是荒废已久,或是……很久以前。

沿着这条路再往上爬,就离石洞的位置不远了。黄少天回想着,被触动后浮现的记忆,比起原装的终究隔了一层,清晰度上没有不同,但因为缺少前后的衔接,想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越接近石洞,他就越有种如临深渊的忌惮戒惧,女孩要是进洞里去了,他还跟上去吗?石洞内部会不会有一样的灯管,一样的白骨和手印,连寻路的过程都一模一样?

万一在这“幻境”也陷进洞里出不来,那岂不是变成了死循环,像那个“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讲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层层幻境无穷无尽,无论经历几次,永远也别想找到出路?

还是说这本就是一个脱不出的怪圈?

想太多的结果就是脚下慢了,黄少天正要奋起直追,就见前方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她坐在一块兀出的山石上,一侧临着悬崖,她毫不害怕地朝外侧坐,两条小腿轻轻荡着,裤脚上的花边和白毛也一荡一荡,似乎一阵风来就能把她吹下去。

她静静注视着四个孩子彼此打闹着走近,慢慢将下巴抵在膝盖上。

女孩人小,连下巴并膝盖,两条细细的小腿,都小小的,这样蜷成一团,显得更小。四个孩子无所觉地从她身边走过,对近在咫尺的人视而不见。黄少天看得真切,他们不是见到女孩后故意忽视,是眼神从她身上扫过,却没有半分异样,四个孩子皆是如此。

他们看不见她。

待到孩子们走得快看不见了,女孩随意挥了挥手,黄少天就见他们从前面跑了回来,再次经过女孩身边,往下山路上走了很长一段。过不多时,四个孩子又一次爬上来,再走下去,山上山下这几百米的路,他们就这样反复走着。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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