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哀鸣一声,将脸庞埋进双手之中,慢慢地蹲下来,额头抵着床边。
那单薄的背脊没有停止过抖颤,像不能承受再多的负荷……
我知道三月、阿密、艾莉儿正在激烈地碰撞、又暂时地融合,像倾盆大雨时,上万滴水珠在玻璃窗下滑、互相碰撞,分开又结合、融合又分开。
他的脑部进入极混乱的情况,也许他被我的突然遇袭给吓坏了,也许我流出大量鲜血的景象跟他从前幻想中的杀戮场景重叠在一块。我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我应该立即阻止他继续下去,让他服用镇静剂跟所有对他有益的药物——但偏偏、偏偏!
偏偏我知道,这肯定是唯一一次机会我能听取他们毫无虚假的、最完整的过往……他们的秘密。
如果错过了这机会……我……
在我陷于两难时,阿密已经巨细靡遗地娓娓道来——
他开始像部坏掉的留声机般,一字一句地将早准备好、也在心底排练过上万次,不知道要向哪位心理医生或法官说的稿子都读出来,由一开始像小学生念随堂作文般、平板无感情的声线,渐渐加入了自己的情绪,越说越慢,加上了欲泣的心碎声音,时而高昂愤恨得像只受伤野兽……他捡起被打碎的、分成三份收藏在三个箱子中的回忆碎片,边拼贴、边跟我诉说他的人生。
「……一开始只有艾莉儿跟三月,三月发现自己的时间常常不见了,突然昏过去又突然醒过来,而且大部分时候醒来他都躺在沙滩上、海边,有好几次还在海中央害他快溺死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好像反复又反复地去寻找一样东西,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就这样消失了半天,醒来就在别的地方。
那时候他对水就有莫名的恐惧感,总觉得有一天若醒不过来,就会溺死在海中了。他十多岁的时候还以为……其他人也有跟他一样的状况,之后才发现不是这样……」
「他的生活根本过不下去,他是孤儿,勉强靠社会福利署的援助才可以上聋哑学校,但他可以前一刻在学校上课,下一秒就穿着校服来到沙滩,有两次被游客以为他要跳海自杀而去报警,总之闹得很大……他上网查资料,觉得自己有mpd的特征,于是他去打工赚钱直到找到第一个心理医生……」
「就是larine是吧?」我问。
他点点头,因为我的介入让他的声音有了感情:「那女人当时也蛮年轻的,经手过几个难搞的病人因此在心理界有点名气,收费很高,特别擅长比较难治疗的精神病。
三月是被转介去她那里的,那女人给他做了一连串的实验,用催眠让三月把童年经历说出来之后,也同时把艾莉儿叫出来了……
她证实了这是亚洲少见的双重人格病患,她很兴奋,如果有三月这病人在手绝对会令她的事业更上一层楼,她联络上很多知名的权威医师来研究,为他设立特别个案。她把三月当宝,供他吃住、给他私人的房间,每天只要接受实验跟治疗就好……三月因为伤残跟这个病一直过得很幸苦,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好。」
所以他很快就对那女人有好感,依赖那女人。
阿密并不想经他口中说出来,但我明白他的感受,毕竟那女人对三月的好感出发点源自他的病,而不是三月这个人。
「三月一直都很乖巧,一开始的实验也很基本、很正常,除了不准踏出那个大宅、按时吃药之外都没有限制。三月也在那段时间知道艾莉儿的存在,他知道是因为小时候目击了母亲自杀才分裂出承受痛苦的小女孩,某种程度上,他感激艾莉儿总是替他承受痛苦,寻找已经不在人世的母亲……
我想是因为三月没有很努力去杀死那个人格吧,治疗的进度一点都不理想,他们虽然有参考外国的案例,但三月比较特别,他的主控权比艾莉儿弱,因为他的求生意识一向不强,觉得这世界有没有他都无所谓。
他们发觉医疗进度不理想,越来越焦躁,大宅的保安也就更严密了,怕走漏风声被别人发现了三月,甚至治好了他,那他们就没有一举成名的机会了。
那女人开始接近三月,他们……在一起,而且她成功地令三月的主控权更强了……总算有了点成果,所以那女人便跟三月进行进一步的关系,我是这样想的。」
说到这里,他终于抬头看我,记起了互动的节奏,仿佛寻求唯一听众的认同。
我知道阿密渐渐回来了,不再是三月或艾莉儿,或他们三个的碎片混合体、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一个回忆结晶体。
「我觉得那他妈的婆娘肯定是为这目的而接近他,但三月……从来不这样想,直到现在他还是相信那时候的感情是真的,那女人是真心喜欢他的!」
「他们请来的权威医生越来越多了……三月像个洋娃娃般从早到晚不停进行实验跟治疗,就是睡着了也会被他们突然注射药物……药量加重,他的意识越来越混淆不清,那些鬼药丸让他呕吐!
他们发现艾莉儿根本没有出来的空间时,就把他掷下水池,逼艾莉儿出来!但……疗程真的太痛苦,艾莉儿出现得越加频繁时,他们又害怕第二人格会取代主人格……你明白吗?等于疗程失败了,主人格被取代,他们手中也只剩一个有着女孩灵魂的男人,他们不需要这样的人,他们只想要能供他们研究的双重人格患者。」
「事情渐渐失控了……三月跟艾莉儿